作者:
Marianna木枫
清苑焦急地在抢救室门外走来走去。
不远处一阵喧嚷,是戟华不顾医生劝阻过来。
清苑示意医生先行离开:“没事的,我在这里。”
他扶父亲坐下:“您先坐在这里。”
“还没有出来吗,那小子?”戟华问。
“是的,两枪都打在刘辉身上。刚才出来的护士说情况很危险,有一枪打穿肺部。”清苑知道,雷厉风行的父亲只想听到事实,而非徒劳的欺瞒安慰。
“两枪都打中他,我知道了。”戟华说完陷入沉思。
一人自走廊另一端走来,侍从欲拦,清苑点头示意可以放行。
“老师,别来无恙。”清苑恭敬行礼。
“不敢,太子殿下客气。”邵可回礼。
邵可一屁股挤坐在戟华身边,戟华皱皱眉,没说什么。
“小女无恙。”邵可主动开口。
戟华冷哼一声:“那是自然,不然你会亲自守在女儿身边。”
“谨代小女感激二殿下相救之情。”邵可颔首。
戟华哼声:“别装了,我不在的时候,你不是直接称呼我家那臭小子‘刘辉’吗?比我这个做父亲的叫的都亲切。”
邵可应声称是,并不反驳。
戟华直视急救室门口的红灯:“虽然是我的儿子,但是你教出来的学生。保护自己女人性命周全,死小子这次干得漂亮。”
他盯着拐角:“秀丽,出来吧,你有权利坐在这里,作为死小子的未婚妻。”
衣裳被血迹污染不甚整洁,秀丽尽力抚平衣服褶皱,她的声音颤抖:“谢谢您,陛下。”
一个小时后。
红灯熄灭,戟华像个年轻人动作敏捷起身,他对秀丽说:“丫头你听好,这件事情责任不在你,非要哭哭啼啼就离开这儿!”
“伤者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是还需要在ICU进一步观察,诸位请放心。”
秀丽长舒一口气,她脱力靠在邵可肩膀上:“爸爸,我想睡一下,刘辉醒了叫我。”说完她像昏厥一样倒在邵可怀里。
戟华毒舌功力发作:“啧啧,年轻人心理承受能力还没我一个老人家强。”
邵可也不甘示弱,护短的瞪着戟华。
清苑咳嗽一声以示提醒。
邵可抱秀丽回病房,清苑去ICU探视刘辉,戟华一个人坐在医院冰冷的长椅上。
周围守卫着寸步不离的侍从,这让戟华心生厌倦,他挥手示意侍从退下。
今日格外热闹的走廊上响起高跟鞋敲击地面声响,散发着成熟韵味的美丽女人摘下墨镜从远处小跑而来。
女人身后还跟着不知所措的旺季。
旺季追在女人身后,年逾五巡的首相此时像是个小跟班:“姐姐!您怎么突然回国了!”
立华无视弟弟旺季,径直跑到戟华面前:“他怎么样?”
戟华饶有兴趣的看着前妻:“真是稀客。”
“回答我!他究竟怎样了!”失去耐心的立华揪住戟华的衣服领子。
戟华不为所动:“是谁多嘴把事情告诉你?清苑?霄?还是邵可?”
“紫戟华!回答我的问题!”眼泪从立华眼眶中滑落,脸上精致妆容被泪水模糊。
“呵,原来你还知道有刘辉这个儿子。”戟华嘲讽说。
立华像是被打了一个耳光的难堪,全身怒气好似池塘积水被瞬间抽走。
然而,一旁的旺季脸色比起立华更为难看:“陛下,您在说什么?”
戟华挑起一边眉毛:“首相大人倒不如问你的姐姐做过什么,为了逃离皇室这个牢笼,硬是把自己亲生的小儿子说成不相干的女人所出。这份决心和冷血,真是让人钦佩。”
“回去吧,”戟华对立华说,“过去的二十多年你选择不闻不问,那就请你和以前一样,继续坚持下去,不然我和孩子们会感到困扰。”
立华泪流满面瘫坐在地上,登机牌从她的风衣口袋滑落在地。
戟华弯腰捡起登机牌:“从M国连夜赶来辛苦了,但是刘辉现在重伤昏迷,人还在ICU,没办法见你。立华,回去吧,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我,真的没有机会,让刘辉知道真相?”立华的声音犹如蚊吶。
戟华叹息:“刘辉早就知道一切了,这孩子太过聪明,也太过敏感。”
立华猛的抬头仰视戟华:“他……”
戟华不打算再说些什么,他毫不犹豫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立华压抑过的嚎啕大哭声,戟华脚步一顿。
他以为自己会像以前一样,胸膛发闷、呼吸困难。但他惊讶的发现,现在的自己十分平静。
情绪平缓,无悲无喜。
戟华自嘲一笑:“老了啊……”
不知不觉,自己已经是看淡世事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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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辉是在争吵声中醒来的。
哥哥清苑在对一个女人怒气冲冲的说些什么,站在自己床边的秀丽想劝架又无从下手,只能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
刘辉想要说话,结果是呛咳一声。
病房中有瞬间寂静,紧接着,医生护士鱼贯而入。
例行检查后,刘辉斜倚在床头看着屋内众人。
“吵死了。”刘辉先是对清苑开口抱怨。
清苑习惯性想敲刘辉的脑袋,但对一个伤员实在无法下手。作为替代,清苑揉乱了弟弟的额发。
对上戟华的目光,刘辉心中有所震动。他想说“儿子不孝”,话到嘴边却是:“您变成老头子了。”
戟华反倒罕见笑了:“是的,我已经老成这样了。”
秀丽一直在揉眼睛,她眼圈红红的,刘辉想也知道她哭过很多次:“别哭了,我从小到大怎么总是把你惹哭,让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罪无可赦。”
秀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啊,罪无可赦,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
“没受伤?”
“没有,因为你全部挡下来了。”秀丽又要哭了。
刘辉只好求助楸瑛:“楸瑛学长,快帮我把秀丽送回去,不然她哭起来真是山崩地裂,我一个大病初愈的人无法应付。”
楸瑛轻快应下:“遵命,微臣一定护送秀丽小姐安全到家。”
秀丽一脸依依不舍,刘辉只好拉下脸:“不然只能由我亲自送你回去了。”
“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去!”秀丽跳起来,对戟华和清苑行礼离开。
刘辉示意楸瑛,楸瑛会意,转身离去。
“如果您现在方便,微臣是来问您事故当日的情形。”绛攸主动说明来意。
刘辉点点头:“现在就可以,不过……”
他看向坐在窗边沙发上低头不语的立华:“您是‘母亲’吧,能否先请您先出去一下呢?”
立华颤抖着抬起头,眼眶中蓄满泪水:“你知道我是谁?”
刘辉歪着头笑了:“当然知道,不过我现在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您在的话不是很方便。”
立华设想过很多次,小儿子见到自己会是什么样子。但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刘辉会温和至此。
她曾是这个国家的皇后,所以她没有错过刘辉笑容中的礼貌疏离。这让立华一颗心从天际坠落在地。
立华拿起提包,竭力维持高傲姿态走出病房。
“咔哒”一声,门扉阖上。
以此为暗示,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怎么也停不下来。
立华一生从未像今日这样哭过,眼泪蜂拥而至,自尊骄傲统统丢在脑后。
以前她以为这些才是最重要的。
立华以前一直认为自己是高傲的女王,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直到今天她才发现自己的卑微,儿子一个笑容就能轻易左右她的心情。
有人走过来。
旺季跪在地上想要扶立华起来:“姐姐。”
立华憎恶地甩开他的手:“是你。”
就算二十多年身在国外,她依旧拥有当年的影响力,事无巨细的事故报告在刘辉出事第二天由邵可亲自送到她手里。
“我不知道他也是你的儿子。”能言善辩的政客旺季此时只会说这句话。
立华反手一巴掌打在旺季脸上,旺季没有躲,生生挨了。
身后保镖大惊失色,旺季示意他们退下。
清苑碰巧出来,他停下脚步,亲自走过来扶旺季起身。
末了,清苑转身对立华说:“您别这样,首相大人是您的亲弟弟,但他也是一国首相,请您给予他相应的礼数。何况,”他嘲讽的弯起嘴角:“事已至此,您这样做无济于事。”
立华疲惫的闭上眼睛,她知道,她只是从来不肯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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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皇毅接过秀丽递来的信封。
“辞职信。”秀丽目光清澈,眼神坚定。
“决定了?”
“是的。”
“我知道了,不过我在一个小时前被撤掉局长职务,你的辞职书需要交由新局长来批复。”皇毅平静道。
“您说什么?”秀丽大惊失色。
皇毅一指桌上纸箱,里面是正在收拾的私人物品:“我被撤职了,红秀丽,你以后不必面对我这位冷血无情的局长。”
秀丽想到什么,顿时冷汗直流:“您不会是……”
不会的,局长虽然铁血无情却不会徇私舞弊。刘辉和他没有利益冲突,他没有理由对刘辉下手。
皇毅肯定秀丽心中所想:“没错,你那位未婚夫殿下的事情同我有关。”
“……怎么会……”秀丽语无伦次想说些什么。
“让小姑娘的敬仰之情幻灭,我对此不会表达歉意。我正是如此冷血之人,敬仰也好憎恶也罢,那是你的一厢情愿。”皇毅说。
“……”
“牛顿摆给你,箱子里没有地方装。”皇毅将桌上摆件递给秀丽。
最后一次环顾熟悉的办公室,皇毅拿起衣帽挂上的西装外套,毫不拖泥带水抱着箱子离开。
秀丽手攥自己的辞职报告,游魂一样回到位子上。
对面的清雅朝她打个响指:“回魂了,又被局长骂到狗血淋头?”
“局长……局长他被撤职了……”秀丽说。
清雅呆怔一拍,随即脸色大变,连外套都不拿的冲出门去。
秀丽失魂落魄坐在位子上,她怀里还傻乎乎抱着皇毅给她的牛顿摆。
“其实您不知情吧,葵局长……”秀丽自言自语,她有这种直觉,身为国家职能部门高官的皇毅没有蠢到参与党争。
秀丽看向办公室的落地窗外,皇毅正好走出大楼。她站在窗边,想要目送皇毅离开。
一辆车子在皇毅面前停下,一个同皇毅年纪相仿的女人从车里冲出来紧紧抱住他。
秀丽注意到,一向讨厌同别人近距离接触的皇毅居然没有推开女人。
她忍不住笑了,自称是坏人的局长,其实也有温柔的一面。
以前趁皇毅离开办公室,秀丽偷偷摆弄过他的牛顿摆,结果被皇毅抓到现行。
手机震动,秀丽看到消息大惊失色。
发信人:刘辉
内容:是时间下班了,红专员,我在楼下等你。
“这家伙……”
秀丽抓起提包和外套飞一样下楼,重伤初愈的人怎么能到处乱跑?
“嗨!”刘辉靠在车上向秀丽打招呼。他今天没有戴隐形眼镜,牛仔上衣加上框架眼镜,让他看起来就是个大男孩。
“怎么能从医院跑出来?你的伤还没好!”秀丽气喘吁吁。
“已经得到医生的许可了,说是出来四个小时没有问题。”刘辉表示。
“……笨蛋刘辉……”想要敲他的头,秀丽还是舍不得,于是握住他的手。
刘辉的掌心温暖依旧,十多年来一直让秀丽感到安心。
视线不经意扫过街角,刘辉无奈:“到底还是跟来了……”
立华从车上走下来,手里是刘辉的一件长外套:“你……”她局促不安,寻找合适的词语。
刘辉松开秀丽的手,乖巧接过外套穿好:“谢谢您。”
“那么我走了,母亲,晚些时候见。”刘辉牵秀丽坐上自己开来那辆车。
车子发动,站在原地的立华双手紧攥成拳,她绝望的大喊:“为什么不质问我?为什么这么听话?”
刘辉吓了一跳,从驾驶位上跳下来:“您这是怎么了?”
“你父亲说,你小时候很喜欢同他犟嘴。”立华苦涩道。
刘辉思索一下:“啊,那个啊,是我小时候不懂事,总是任性耍脾气。”
风吹乱立华的头发,精心打理过的卷发从耳后滑落遮住半张脸:“你可以任性的,刘辉。”她终于叫出这个名字。
对于刘辉这个孩子,当年的立华只是生下他、给他一个名字,然后毫不在意地转身离去。
当时的立华认为,这已经是最大程度施舍。她急于逃离皇室的藩篱,急于挣脱王后的枷锁。
刘辉有些困扰的笑了:“母亲,我已经过了任性的年纪。”
车子早就开出去老远,立华还是傻站在原地。
陵王叼着烟从驾驶位走下来:“立华姐,回去吧,二殿下晚上就会回到医院,您不必忧心。”
“国防大臣的工作很忙,你也回去吧。”立华神情疲惫。
“送佛送到西,送您过来,总要送您回去。”陵王固执道。
“我说了,陵王,回去吧。我现在很累,你和旺季,我一个都不想见到。”
陵王叹了一口气,把车钥匙交给立华,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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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没有走错?”秀丽惊讶的问。
“没有啊。”刘辉一眼坦然。
“咳,你是不是忘了一些程序?”看着眼前的婚纱店,秀丽只好如此提示。
“哦,对,得先求婚。”刘辉终于想起来。
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结婚戒指,奶奶还在世时给我和哥哥一人一对,说是将来结婚用。”
秀丽无力扶额,只能开门见山:“鲜花和红酒没有也就算了,总要下跪吧?”
刘辉吃惊:“你原来喜欢这个风格,哥哥说现在的女孩子早就不喜欢这一套了。”
秀丽:“……”她还能说什么?
帘子打开,婚纱很合身。
三个月前的一天,刘辉突然想把秀丽的衣服尺码送到店里。
婚纱店的主人是立华从前挚友,多年以来算是看着刘辉长大。
风姿绰约的名设计师胡蝶因为意外的到访放下手中铅笔,接过写有尺码的单子,她抬手推推眼镜:“小刘辉,想结婚了?”
刘辉回答:“我想和一个人共度一生,结婚这种方式不错,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大动干戈的试衣过程弄乱秀丽的头发,她对着穿衣镜尝试用手拢得整齐。
“已经很完美了,”刘辉按住秀丽摆弄头发的手,“让我看看。”
“怎么样?我最近好像又瘦了,腰这里有些松。”秀丽紧张的揪着婚纱。
“很完美。”刘辉笑着说。
他感觉的到,从见到立华开始,心口郁积的什么东西正逐渐消失。
见秀丽依旧拽着婚纱,刘辉补充说:“真的很完美,一切。”
就算曾经怨恨立华,就算身受重伤,就算心有不甘,一切又能如何?
自从认识秀丽,刘辉意识到,每个女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就像秀丽,她是自己的爱人,是老师邵可的女儿,同时也是情报局的精英专员。同理,他、哥哥清苑以及父亲戟华,并不是立华生活的全部。
至于旺季,自有法律制裁。
甘心与否已经不再重要,自己还能活着站在这里同秀丽谈论结婚礼服,刘辉已经很感激。
掏出结婚戒指,按照秀丽希冀,刘辉不再相信狗头军师清苑,老老实实单膝跪地求婚:“红秀丽小姐,你愿意嫁给我这个你认识二十年的男人吗?”
秀丽扬起下巴,以防被刘辉看见自己太过开心的表情:“没什么山盟海誓吗?”
刘辉歪头想一下:“只要我存在于世,我会竭尽所能陪在你身边。直到死亡来临,或是你不再需要我的陪伴。”
秀丽笑了,真是属于刘辉的求婚方式。真挚朴实如春日暖阳,不知不觉温暖心间。
她提起繁复的婚纱裙摆,同样在刘辉面前单膝跪地:“我也要向你求婚,刘辉。只要我在这里,你不会是孤单一人。”
刘辉凝视秀丽半晌,他没说什么,而是张开怀抱紧紧拥抱秀丽。
压抑的抽泣声响起,秀丽察觉肩头湿热。
她伸出手拍拍刘辉后背,以轻快的语调说:“刘辉,我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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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一暖,立华睁开眼睛,身上多了一件眼熟的男式外套。她这才发现,自己靠在刘辉病房的沙发上睡着了。
刘辉蹲下身子,和立华视线平行,他诚恳地说:“这些天辛苦您,您已经很累了,回去休息吧。”
立华匆忙否认:“我没有关系,你还没有出院。”
刘辉显得有些烦恼:“但是您有自己的生活。”
立华自然听得出刘辉话中弦外之音,这是温柔隐晦的逐客令。
她从容拎起提包,一撩长发:“你先休息,我明日再来。”
动作轻柔带上门,立华在门外看到意料之外的人。
“我是红秀丽,刘辉的女朋友。”以防打扰到房间里的刘辉,秀丽轻声说。
“邵可的女儿吗?第一次见到你,你才出生几个小时。”立华的话语让人意外。
秀丽很是惊喜:“您早就见过我?”
想起往事,立华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是的,在离开这里之前,你是我去见的最后一个人。”
“这样啊……那冒昧问您一句,能和我谈谈吗?”秀丽鼓起勇气。
立华缓缓点头。
秀丽发自内心的微笑:“那真是太好了,不过我们要换个地方,这里不太方便。要麻烦您开车了,我最近不大会开车。”
“好。”立华姿态优雅,率先走进电梯。
秀丽对墙壁吐吐舌头,不愧是刘辉的亲生母亲,真是一位气场强大不输陛下的女性。
清苑坐在隐蔽处的长椅上目睹一切。
“女王大人走了?”是十三姬。
十三姬笑嘻嘻地坐在清苑身边,侍从们自觉散开,给太子夫妇二人相处空间。
“你的人都挺识趣的……唔,说到底,就算女王大人曾经如何过分,你还是非常关心她。”
清苑闷闷哼声。
十三姬摇摇头,知道清苑傲娇毛病发作。
“啊,今天的行程一直在穿高跟鞋,累死了。”见四下无人,十三姬愁眉苦脸脱下高跟鞋。
听见十三姬的抱怨,清苑蹙眉:“鞋子不舒服?为什么不换?”
十三姬撒娇靠在清苑身上:“因为今天都是正式场合啊,想穿舒服的运动鞋也不可以的场合。”
清苑虽然心疼,也清楚知道,十三姬目前的辛苦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身为皇室成员,虽然风光无限、受人爱戴。相应的,他们也要履行职责,尽到皇室的责任,毕竟他们的地位由民众税金供养给予。
母亲立华就是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选择离开。
如今冷傲的女王曾经是天真烂漫的贵家小姐,仅仅是憧憬爱情而一头撞进皇室这个牢笼。
日子久了,曾经的爱恋被刻板乏味的皇室生活消磨殆尽。
于是母亲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想尽一切办法挣脱枷锁离开牢笼。
清苑凝视身旁的十三姬,母亲和妻子都曾经坐在太子妃的位子上。
母亲生下自己是在结婚后不久,直到八岁以前,母亲一直是太子妃。
和十三姬一样,母亲也曾这般抱怨日程的辛苦。那时的母亲还带着大小姐骄纵脾气,她将脚上的高跟鞋一脚甩飞,不巧砸中一旁侍奉宫人。
清苑当时傻站在一旁不知所措,见母亲走到身边,他靠近两步想说些什么。
见到儿子同丈夫极为相似的脸庞,立华逃也似的离开。
想到这里,十三姬的身影和立华的身影渐渐重合。
“你会像母亲一样离开吗?”清苑突然问十三姬。
十三姬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愣住。
清苑收回视线直视前方:“母亲就是因为这种理由离开的,风光无限的皇室生活背后有她无法承受的辛苦。她想要离婚,但祖父突然驾崩,皇室内部乱作一团。外加母亲发现自己再次怀孕,于是她只好再等上三年。那三年,她过得十分痛苦。”
此时的十三姬异常冷静:“你想说什么?”
清苑站起身走开两步,不然看着十三姬的脸,他无法说出接下来的话。
他舍不得。
“如果觉得太过辛劳,实在无法忍受,想说‘我要离开’的话,那就趁现在离开。我还没有继位,我们还没有孩子,一切来得及。”
双脚已经疼痛到抗议,十三姬还是套上高跟鞋。
她忍着疼痛走到清苑面前:“你在赶我走吗?”
伊人容颜宛如绮丽梦境,只消一个眼神就能让清苑深陷其中。
“不,如果可以,终其一生我不会想放你走。但如果你感觉痛苦、不再快乐,一切另当别论。”
清苑紧紧揽住十三姬的腰,这迫使十三姬踮起脚才能对上清苑的视线。就算穿着高跟鞋,清苑还是比十三姬个子高出许多。
十三姬伸手捧起清苑脸颊:“还记得我当初为何要嫁给你吗?”
“你说,你想成为皇后,太子妃之位是最稳妥的跳板。”时隔三年,清苑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如实回答我!你想成为皇帝吗?”十三姬的手转而搂住清苑脖子。
毋须过多言语,清苑闪烁着权利欲望的双眼已经说明一切。
十三姬用略带凉意的指尖轻轻触碰清苑双眼,她叹息一般说:“这双眼睛足够让我沉醉得神魂颠倒,只要你露出这种神情,真是教人爱死了。”
清苑看着十三姬,那双杏眸里闪烁的光芒名为野心。
不用照镜子,清苑知道自己眼中也是这种光芒。
“我爱你。”清苑说。
十三姬笑的心满意足,像一只吃到鱼的猫咪:“具体一点,我好歹说喜欢你的眼睛。”
清苑一方面觉得十三姬贪心,一方面又觉得十三姬贪心到可爱。
他纤长手指掠过十三姬微乱长发,落在眉心,滑过小巧鼻子,最后落在勾画得颜色艳丽的双唇:“是全部,你的野心,你的阴险,你的坦白,你的强势。一切的一切……”
“这么说来,我们是……”十三姬在寻找适合的词语。
“我们是天作之合。”清苑如此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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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丽选择的地点并非会所,也不是街边小店。
一截老旧的围墙下,秀丽朝立华招手:“您会翻墙吗?”
立华面不改色脱下高跟鞋提在手里,估算一下高度,动作利落翻墙而入。
拍拍身上沾到的尘土,立华对目瞪口呆的秀丽说:“还愣着做什么。”
找到一间窗户没有关紧的教室,秀丽故技重施,带着立华翻进去。
上楼,拐弯,右手边第二间教室。
在教室门框上摸索,秀丽成功找到钥匙:“还是在老地方……”她喃喃自语。
“进来吧。”秀丽推开门。
她指着最后一排靠近窗边的位子:“刘辉当年坐在那里。”
秀丽一指旁边位子:“我坐在他旁边。”
立华脚步一顿,旋即坐在窗边的位子上。
秀丽来到立华身前的位置,伸出手在墙壁上摸索:“找到了。”
轻轻移开课桌,点亮手机手电筒,墙上是四个字“刘辉笨蛋。”
秀丽解释说:“他当时总是惹我生气,我就用圆规刻在他书桌旁边。”
立华从喉咙里发出短促笑声,她伸手摩挲着下面一行字:“这是刘辉做的?”
看到“秀丽白痴”四个字,秀丽尴尬地转开脸。
刘辉是什么时候刻在这里的?她怎么不知道?
见秀丽神态窘迫,立华低低笑出声。
见时机成熟,秀丽发出“啊”的一声:“我拿错手机了”。
她一脸无辜地举起手机:“我和刘辉的手机一样,刚才拿错了。”
立华忍俊不禁,她诚恳建议:“个人建议红小姐不要去做演员,会被观众投诉的。”
见被拆穿,秀丽索性摊牌:“好吧,我承认是故意的。我说自己的手机电池用光,借了刘辉的来。”
她调出刘辉手机中一张照片:“这张照片从很久以前就在刘辉手机里,无论换几次手机,照片一直在。”
照片有些模糊,立华还是一眼认出照片中的人是自己。
那是自己常去的一家咖啡厅,二十年多年间几次回国,立华总会去那里喝一杯咖啡。
蓦地,立华站起身,她想起来了。
那是十年前的一个下午,立华提着行李箱,独自一人坐在窗边喝咖啡,一个身穿国立皇家高中制服的男孩子站在窗外凝视自己许久。
开始立华并未注意,后来发觉男孩在看自己,她的脸上不禁浮现恼怒神情。
于是男孩飞也似地逃了。
立华伸出手捂住眼睛,原来……
秀丽将手机收进提包:“这样说也许会让您感到不快,不过我的确很了解刘辉。这些时日,他就是在同您发小孩子脾气。十年前,他发脾气是同人大吵一架。十年后,他会说些故意惹人伤心的话。”
立华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刘辉知道,他越是表现的不在意,您会越伤心。刘辉的脾气,这些年着实没什么长进。”秀丽说着递上手帕。
立华用手帕按住眼睛:“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秀丽无声笑了:“您回来是因为那张明信片吗?”
立华用发红的眼睛瞪着秀丽:“是你?”
秀丽从提包里掏出一沓明信片推到立华面前:“休假的时候我们会一起旅行,每走到一个地方,他都会写这种明信片。地址内容一应俱全,但从来不肯贴上邮票寄出。这次是我看不下去,拿走最近的一张寄出去。”
“谢谢……”立华动作僵硬地拿起一沓明信片。
“您不必谢我,我只是不想看到心爱之人纠结至此。于是多此一举,还请您见谅。”秀丽轻声说。
“我知道,你很喜欢刘辉,秀丽。”立华说。
“是的,我们彼此相爱,”秀丽站起身,“我们决定结婚了,婚礼会以非公开形式举行,只邀请双方亲友。如果您愿意的话,欢迎到场。刘辉说,比起现在那位名义上的‘母后’,他更期待您的到来。”
立华将明信片痴痴抱在胸前,说不出一句话来。
秀丽于心不忍,只好转开脸:“我们该离开了,时候不早,这个时间很难叫车,有劳您送我回去。”
立华一路沉默,秀丽识相缄默不语。
秀丽下车后,立华按下车窗叫住秀丽:“红小姐,请等一下。”
秀丽转过身子面对立华。
“谢谢你来到刘辉身边。”
秀丽礼貌颔首,转身上楼。
夜风微凉,立华胸中憋闷。
伸手在提包中搜索烟盒未果,立华这才想起来,那次被刘辉撞见她在走廊抽烟,刘辉一脸的不赞同。
于是她将身上所有香烟丢进垃圾桶。
立华转而寻找钱夹,钱夹中多了一张刘辉高中证件照,秀丽给她的。
照片中的刘辉稚气未脱,眉宇间难掩天家贵气。
立华在脑海中仔细搜索刘辉小时候模样,结果是一无所获。
时间太过久远,当年她离开时刻意没有带那个家里的任何照片。
伸手抚摸小儿子的照片,立华神色郑重如获至宝。
想着想着,立华尝试将嘴唇贴近照片。
照片自然不会反抗,立华的眼泪流进嘴里,又咸又涩。
今天早上,立华伸出手想抚摸儿子的额头,刘辉别扭躲开。
看到立华受伤的神情,刘辉有些惊慌失措。
他抓着立华的手放在自己的头上,像个小孩子一样认错:“抱歉,我只是不大习惯这样。”
人总是贪心的,有一就要有二,有二就要有三甚至是无穷无尽。
立华清醒而悲哀地认识到,自己想作为母亲想要得到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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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
时值初夏,天气不算炎热,十三姬说:“这种天气结婚正好,不像我和清苑在初春结婚,春风料峭不说,还要穿单薄的婚纱摆造型。”
外面吵吵闹闹、热闹非凡,当中夹杂着黎深四处寻找百合的声音。
百合替秀丽理好头纱:“好了,我家那位像青蛙一样叫个不停,绛攸一个人绝对无法应付他。”
“婶婶,您去看二叔吧,这边还有十三姬和香玲。”秀丽体贴道。
十三姬出门安顿婚礼宾客,父亲邵可紧张地在走廊里走来走去,学妹兼伴娘香玲在和司仪最后确认流程,秀丽暂时一个人坐在化妆室里。
一个女人从门外走进来,是秀丽从未见过的面孔。
女人走过来坐在秀丽身边,她身着缥色礼服长裙,手腕上戴着银质手链。手链的图案很是独特,是月亮和云彩。
秀丽说:“是宾客吗?您走错地方了,宾客们都坐在前面。”
女人优雅地支起下巴:“是红秀丽,我没有找错。”
“哎?来找我的?”秀丽奇怪。
“是的,我为你而来,秀丽。就要嫁给紫刘辉了,觉得幸福吗?”女人昂有兴致发问。
“是的,我现在很幸福。”心中的答案脱口而出。
秀丽觉得奇怪,她回答得十分顺从,女人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
“我知道了,你的答案和以前一样……祝贺你结婚,秀丽,新婚愉快,这一次要和所爱之人长相厮守。”女人微笑起来。
女人挥挥手,闻到一阵香气的秀丽眼神涣散。
女人在离开前深深看了秀丽一眼,之后她的身影像雾气一样消散在房间中。
一分钟之后。
秀丽回过神,奇怪,自己刚才在想什么事情想到出神?
瑠花没有回到宾客中间,她在走廊尽头和变为戟华模样的紫霄汇合。
看到瑠花,紫霄变回乌鸦模样。
紫霄拍打翅膀落在瑠花肩头:“答案如何?”
“那丫头说,‘现在很幸福’。你那边呢,紫仙阁下?”
“一样的回答,那小子眼角眉梢笑意满满,比起以前不爱说话不爱笑的样子,倒是可爱多了。”乌鸦紫霄说。
瑠花托起乌鸦,将他放在窗台上。
她对乌鸦端正行礼:“谢谢您,让那两个孩子依旧在一起。”
乌鸦趾高气昂摇头,高深莫测道:“人类的羁绊由他们自行维系,就像紫戟华和苍立华,就算结为夫妻还是各自天涯。”
“但是那两个孩子,两次都做到了。”瑠花看向窗外,一场幸福洋溢的婚礼正在举行。
“不如好人做到底?”瑠花提议。
紫霄哼声,还是举起翅膀。
樱花花瓣不知从哪里飞来,落在众人肩头。
人们瞠目结舌,感慨夏天哪来的樱花。
“走吧。”瑠花步伐轻快,像个二八年纪的小姑娘。
紫霄咂咂嘴,拍打翅膀,不情不愿地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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