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立花珠彦
一 凤梨色的邀请函
二 遗失的四日
“摩耶花,可以帮我把那边递过来吗?”里志伸手讨要桌角的零食。
我无所事事地发呆,听三人在汽车中不着调的对话。云层有些厚重,说起来今天临行前姐姐看了一会儿外面,特意嘱咐会下雪,让我多带些保暖棉衣。
究竟是什么经验得出堪比气象台的精准预测啊,姐姐。明明早上上车时还是晴空万里,心里有些后悔当做耳旁风,对面端正坐姿的千反田开口道:“天气阴沉下来了呢。”
“这么一看,神山县名副其实呀。”里志把巧克力丢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我:“呼说回来,奉太笼会跟我们一起来,嗯实胡乎人意料,是有自己嗝思考么?”
咽下去再说也不迟。我没搭理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撇向千反田,两人视线相触,像蜗牛的触须般快速收回。
摩耶花,你的表情很微妙,可以请你收回去吗。
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辆通往万人桥领地的汽车,思考自己在四天前那晚上的所作所为,大概可以得出结论吧。
无意识地答应了千反田的请求,接受「以古典部部员的身份前往万人桥」的限制,就算现在后悔也是为时已晚。
没必要的事已经变成必要,那么尽快解决也是我?折木奉太郎的信条。千反田要在万人桥停留五天,这段时间就由我来应对大小姐的种种好奇心——新环境里刺激好奇的事物,大概数不胜数。
“怎么了奉太郎,腹痛吗?”看到我无力的表情,里志疑惑地问,我摆摆手制止他找胃药的动作。
“啊,下雪了。”摩耶花忽然说。
于是几个人挤到窗户旁眺望,细小的雪花不知何时飞舞,汽车的速度在山里并不快,仿佛整辆车都置身在广袤无垠的降雪世界中。
“我想起一个有趣的故事诶。”
里志开口道。
“在汽车上也没有什么事,要不要听我讲述神山这一带的「神秘」逸闻?”
从你刻意咬重神秘一词,就明白这故事是讲给谁听了。我侧头眺望远处山峦与云山的轮廓,感受车窗传来的冰冷气息与暖气混杂。
已经感受到了啊,比起漫天大雪,铺天盖地的兴奋感,不用想也知道是谁身上散发出来。
“阴沉的天气与雪,围绕着的同学,零食。嗯,果然少不了那个呢。”里志洋洋得意地点头,“摩耶花,要不要先裹住被子再听我讲?接下来的事虽然简短,据说也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呢。”
“我才不会害怕呢!这种事都是说出来骗人的。对、对不对小千?”
强撑颜面可不好,摩耶花。
另外如果你的询问对象是千反田,大概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吧。
咳嗯,里志装模作样的开场,我抬起头,感觉车顶的距离愈发遥远。
这是令神山县的老人们谈之色变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的古老传说里提起过,大概有一百年以上的历史了吧。
“一百年不能算作传说吧。”
“不要破坏氛围啊奉太郎。”
这是令神山县的老人们谈之色变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的古老传说里提起过,大概有一千年以上的历史了吧。
长者阻拦孩子们,「不要在夜晚去神山一带的山里玩,这是严格禁止的」。没有说明原因,但所有人都在严格遵守这一条禁忌,男人们到了夕阳落下的时候纷纷背柴回家,女人们禁闭门户。
然而孩子们的好奇心并不能拴住,就像鸟不能用线缠住脚,于是在某个夕阳落下的平凡日子,慌慌张张发现孩子失踪的女人们的哭诉声传遍神山。
丢失的孩子不止一家,女人们此起彼伏地哭,男人们汇聚一堂的讨论,人心惶惶。然而谁也拿不出好主意,夜里入山是神山一直的规矩,没人敢触怒神山的供奉神。
最终,有一家的男人站起来,他的名字已经无从知晓,只知道他的儿子也在失踪人的名单。他穿过大门说你们这帮胆小鬼,如果害怕传说就在缩这里当一辈子的懦夫吧,我不知道什么神明,只知道我儿子没回家。我现在就要上山,愿意跟我走的人拿起你们的刀。
他踢翻阻止他的村长,当着众人面抽出柴刀,第一刀将供奉神的泥塑劈个粉碎,第二刀将房屋角落的酒缸捅出窟窿,酒撒了一地。
那时候的酒并不是普通人家可以有的,这一缸酒只有每年过年时给男人们的犒劳。提柴刀的男人无视周围垂涎的眼神,把嘴贴在窟窿上喝一口,喷在手里的火把上,提刀就向神山里走去。
大概是被男人的样子震撼到,又或者只是想趁机喝一口酒,男人们一拥而上,将酒喷在女人们匆忙递上的火把,摇摇晃晃地追赶男人的脚步。夜晚回荡着男人们的吼叫声。
年迈的村长坐在地上,他望着人们的背影大喊,没有人搭理他。一个女人上前给他一碗水,老村长颤颤巍巍地喝掉,向女人说「山里有的不是神,而是恶鬼」。
原来在神山一带的传说中,这里居住着吃人的鬼,他们身高超过两米,浑身长满逆生长的毛发,只有面部是光秃秃的,上面布满獠牙。鬼有锋利的爪子,他们可以空手折断五人合抱的树,眼睛里只有一片眼白。在黑夜时出没下山,专门捕食人类的小孩子,这次失踪的孩子们恐怕是遭鬼的毒手。
女人们相信了老村长的话,可她们跑出去阻拦时,男人们早已经上了神山周围的某一座山,连火把的光都无影无踪。女人们惊恐至极,乱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过脚步声,女人纷纷抬头,走进来一位邋遢的年轻人,腰间别着刀,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讨要水喝。
浪人并不受人待见,女人们低下头去,老村长却挑起眉,指指破开的酒坛说「给你吧」,示意女人将酒呈上来。
年轻浪人痛痛快快地喝了一顿酒,老村长隐瞒了鬼的传说,慢条慢理地告诉他经过,并希望他能上山寻找失去踪迹的男人。
出乎意料的,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年轻浪人却豪爽答应。接受了女人提供的饭团,年轻浪人出发上山,他在山上跌跌转转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前行男人们的火把,以及一个深不可测、向下延伸的地洞。
“地洞?”
我重复这个词。
“对,男人们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与其说是天然形成,倒不如说是什么东西挖出来的。然而你也知道神山县直至今日,没有玉匠这类传承的职业。”
“可能是需要居住在地下的动物呢。”千反田提出看法。
“很遗憾,地洞的直径大概有三米,已经超过正常动物可以做到的范围。总而言之,都指向神山传说里的鬼之巢穴。”
里志继续讲道。
书接上文,年轻浪人用饭团和酒证明了身份,得到了男人们的认可后他得知,最领头的男人已经先行进去,逐渐冷静下来的男人们只有寥寥几人还在追随。年轻浪人接过火把,他感到非比寻常的异常感,接受了全村的委托,决定孤身进去探索。
地洞逐渐向下延伸,远处深不见底,年轻浪人追随地上若有若无的脚印向下走,很快便发现,地洞里的路线交错纵横,像是迷宫一样有许许多多的分岔路,让人慢慢失去了方向。
这样很不妙,机智的年轻浪人想出主意,他将饭团揉碎,把米撒在地上寻路。放心大胆的走,年轻浪人继续前进,不知走了多久,走到连他自己都在怀疑,这究竟是通往何处的路。
这时,他隐隐约约看到了远处绽放的小小火光。向火光走去,年轻浪人逐渐看到了地上洒落的东西……
那是令人不忍直视的现场,肉块混合发黑的血液,男人死不瞑目的头颅盯着年轻浪人的眼睛,仿佛在告诉他不久前发生的悲惨行径。
年轻浪人吞口唾液,忽然发现不远处仍然在燃烧的小小火光,不!那不是火光,而是方才一直站在那里的某个东西,从年轻浪人进来,用鲜红的眼睛看向年轻浪人,一直看一直看,一直在看……
“别再说啦——!”
摩耶花的尖叫声伴随动作同时上演,被搂住脖子的千反田拍拍背,向我们两个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
“做过火了呢,里志。”我将饮料的吸管放进嘴里。
“嘛,摩耶花对鬼故事依旧没有免疫力呀。”
沉闷的响声从里志脖子上发出来,摩耶花恼怒地掐住里志前后摇晃,眼泪在眼角渗透。这样下去里志会死的吧,干的漂亮。
“不过千反田倒是一副不怕的样子。”我转头看向千反田,出乎我的意料,千反田从头到尾都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是里志讲故事的能力太差了吗。
“不,第一次听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也害怕,不过放到现在已经可以接受了,难得福部同学费心讲了故事……”
千反田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没什么啦。比起这个,千反田同学原来不是第一次听说了呀,那就没办法了。”里志遗憾道,又露出得意的笑容,“不过能吓到摩耶花我就知足了,冷静一下摩耶花。这只是个传说而已,在互联网已经遍布社会的时代,有这种地洞的话,早就被登山家们发现了。”
“虽说如此……”
摩耶花的身体还在颤抖,窗外大雪纷纷,已然不见远方山峰与天空的交界线。
四人眺望雪景,一时沉默。
“你们说,那个年轻浪人最后死了没有?”里志开口道。
坐在我斜对面的千反田举起手,“我觉得没有,他也许很厉害。”
“故事里没有提及年轻浪人的本领,只是很年轻,又不是后藤又兵卫或者冲田总司。”
“他很随意地进地洞,如果是技艺不够之人,应该没有胆量一探究竟吧。”
“唔……有道理,但也有可能是年轻气盛呀。”
“折木同学,你认为呢?”千反田把话语权抛给我。
“他最后活着。”
“为什么,奉太郎这么肯定吗?”
“死掉就无法传下这个故事了。”
千反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里志拍着我的肩膀说不愧是奉太郎啊,摩耶花也恢复了之前的神情,可喜可贺。汽车司机在前面探出头,马上就要抵达万人桥的村落。
春假第五天,在鹅毛大雪的傍晚,我们抵达万人桥的村口。神山连绵起伏的山峦,近在咫尺。
不知名的菩萨像上盖着薄薄的积雪,从不远处的村口跑向这边的村民,手里捧着早已准备好的木伞。
“让您等待多时,千反田爱瑠大小姐,这就为您准备。”长相细腻的男人为千反田撑起伞,身后的妇女用手指在千反田两腮轻点,黑如墨水的重色沾染额头,发丝的留白像是植物根须。
呵气在嘴旁起伏,仿佛置身于巨大的雪花球里,万人桥村愈加昏暗。虽然保持老旧的木质房屋,依然能看到深处的现代灯泡,照亮飞雪的荧光。
接受了领路人的指引,千反田向我们挥挥手,本次出行的举动代表千反田的门面,想要做到滴水不漏的想法可以理解。示意千反田不必担心,我们三人与千反田背道而驰。
“看来千反田同学今晚不能和我们一起呀,真遗憾。”里志瞥了眼前面农民模样的男人,凑过来耳语。
我没有搭理他,向男人抛出疑问:“对不起,请问千反田同学今晚会回来吗?”
男人慢慢回过头,扫视我们的脸,那双眼睛有些红肿,傍边的摩耶花缩了一下。仿佛很满意似的,他张开嘴。
“不会。”
“那么请带我们去距离她近的房间,我们此次是陪同「千反田」同学而来的,不是观光团。”
“不可以!安排就是安排,外人要入乡随俗。”
他低吼道,手腕在腰间擦了擦。我凝视男人的表情,低头只管跟着男人的脚步,摩耶花被里志制止,拉住快步跟在后面。
在小巷曲折多变的道路里走走停停,深一脚浅一脚,就在我几乎想要腹诽这个男人一声大叔的时候,终于听到那声令我双手得以解放的“到了”。让我不自觉地抬头。
“好近。”
不远处彻底黑下来的丛林,一望辽阔的山峰,卵石小道延伸到我们身后就停止,周围一圈木篱笆制成围墙,大门就像是电视剧里二三百年前的样式。
这是村子的角落,我们的房间就是旁边的瞭望塔式建筑。
没想到万人桥家居然这么保守吗?我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波动,看一眼里志正在抽搐的眼角,显然是和我想到同样方向。摩耶花则眯起眼睛,眺望远处的某样东西。
由四根粗大的木桩支撑,大约有三层楼的高度。我接过大叔扔来的脏兮兮钥匙,“你叫什么名字。”大叔忽然发问。
“折木奉太郎。”
折木奉太郎……折木……自言自语我的名字,大叔用手腕蹭了蹭屁股,临走前指了指楼下的房间说是茅厕,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们的视野。
“啊对了。”
他忽然停下来。
“绝对不可以在夜晚去后面,绝对。”
后面?是指哪里?我想出言拦住他,男人却像是逃离一样融入小巷里。
“真是个臭大叔,可恶。”摩耶花朝那个方向吐舌头,里志笑着圆场,接过摩耶花拿在手里的包裹。我负责开门,推开门的一瞬间,蜂拥而出的灰尘与雪花扑面而来。
究竟多久没有使用过呢?已经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想要睡眠却没有床的劣质招待让摩耶花更加火大。
“真是的!多少请把我们当做客人来看待好吗?真叫人难以想象!”
“好了好了,摩耶花,即便你生气也是无济于事,眼下至少清理出睡觉的地方比较好。”里志苦笑道,“不过真亏这里可以脏乱成如此模样呢,也许他们的确把我们当做杂役了。”
“看在有干净被褥和电灯的份上,我已经当做无事发生过。”
啪。我找到并拉动灯绳,玄关应声而亮。
“隔壁有生火用的木炭呢,还有水管与煮汤的锅。”里志在旁边的小房间看了看。走到正屋,三面的窗户大开,雪花飞舞,地上的三床被子整整齐齐。
“通铺。”
心里为傻了眼的摩耶花画十字,我拿起角落的簸萁清理。走到窗户旁,我清楚地看到围墙外面的丛林,以及一座狭长的建筑物,笼罩在黑暗中不太清楚。
我想凑近一点,有人从后面敲了一下我。
“快点干活吧奉太郎,有什么事也要等之后再说。”
里志搂住肩膀,无声无息道:“不必担心,虽然这里有点奇怪,千反田同学是平安无事的。”
我微愣,等我明白那句话的含义,里志已经去帮助摩耶花打扫,大概到了七点半,我们的工作才告一段落。
点燃正中央凹陷的篝火槽,关闭窗户后温度明显上升,我们围着支好的小锅取暖,咕噜咕噜地煮我带来的速食面。里志在塑料袋里放几块卵石,浸泡在汤里,告诉我们待会捞出来放进被子取暖。
“折木同学,可以进来吗?”
男声从木门外传来,我不情愿地钻出被窝。走到玄关打开一看,之前为千反田撑伞的细腻男子就在雪中,手捧烹饪好的食物。
“很抱歉这个时间才过来,宴中琐事很多有些走不开,请容我为几位奉上万人桥的食物。”男子毕恭毕敬地捧着餐盘和一个葫芦,我将他领进正屋。
“这个时间才送饭过来吗?真是对不起,我们借用了你们的锅。”摩耶花没好气地努努嘴,浓郁的汤汁香气弥漫。
“招待不周,是我的责任。”男子深深鞠躬。
“看起来蛮好吃呢,这是山兔肉吧?嗯!很好的做法。”里志伸手夹住肉放进嘴里,表情变得软趴趴的,有那么好吃吗?我忍不住拿起筷子。
“您满意的话真是太好了。”
打开葫芦的瓶塞,滚烫的汤流到碗里,男子恭敬地递给摩耶花,在火焰的映照里,指尖点点金光闪烁,“请用。”
这是极美的男子,长发随意地束起在脑后,如同壁画里走出的人儿,侧脸的曲线竟与千反田有几份相似……我挪开视线,心里的问题浮现上来。
“我该怎样称呼您?”
男子回过头,“万人桥金岛,如果是在公开场合请直呼我的名字吧。”他笑了一下。
“方才带我们的那个大叔要是这样好脾气就好了。”摩耶花向金岛发牢骚。
后者露出意外的眼神,嘴角微微笑:“他平常是不会看脸色的人,脾气确实有些倔怪。可能是你们外乡人的身份戳到他了,这个村子里的人并不太欢迎外人,也请多多包涵。”
“不欢迎外人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金岛沉吟少许。
“讲起来有些长,大概要从这片土地的传说开始,如果有耐心的话我倒是无妨……怎么了?”
看到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地停止举筷,金岛说话的底气有些不足。
“请问这个传说是不是这样的。”我举手发言,“山里有食人的恶鬼抓走了小孩子,男人们不计后果地进山寻找,一个浪人接受委托寻觅男人们,最后在地洞里发现男人的尸体?”
金岛怔住。
“原来你们已经听过这段传说吗,那么说起来就轻松多了。”
金岛长出口气,拍拍胸前衣襟。
“其实那个传说到那里还没结束,年轻的浪人与怪物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里志身体前倾,可以补完自己的知识真是太好了呢。我这样想。
“那个浪人虽然年轻,在荒乱的年代也是经历生死搏杀的人,没人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只知道浪人最终活着逃出来,带着死去之人的头颅全身而退。”
“然而,浪人虽然活着回到村子,却没能完成委托。失去男人的遗孀在痛哭,失去孩子的母亲更多,无处发泄的悲伤矛头对准了浪人,演变成所有村民的愤怒。”
“最终,年轻浪人忍耐了一个晚上,不知是刀损坏了,还是已经没有力气反驳,天亮的时候他被丢弃在村外,所有人堵在村口,不再让他进来。”
诶——摩耶花发出愤慨的声音。
“从那时起万人桥便对外人耿耿于怀,无论是怎样的问题都谋求自己解决,对外人的排斥由此而来。”
原来有这样的后续吗。
我低头思考。
“等一下,如果这样的话,也就是说……传说是真的吗?”
里志大吃一惊。
“事到如今,那个时代的人早已经去世了,我们也无从得知事情的真实性。”金岛摇摇头。
“不过我想有很大一部分是真的吧?也许没有怪物,但浪人应该没能拯救男人与孩子,据说在故事的最后,浪人背对村民走过后面的「万人桥」,从此下落不明。”
他站起身,打开南方的窗户对我们说:“你们看,那就是万人桥。不止是一个姓氏,也是这里的象征。”
我起身走到窗户旁,再次看向远方那座漆黑的狭长建筑,跨过深不见底的山谷上方,如果从上面看,大概是连接对面与村落后方的唯一通道吧。
“看上去虽然很近,走过去的话大概也需要一小时以上,可以的话请不要靠近那里。”金岛提醒我们。
“不可以去吗?真可惜,下面有湍流吧,我有些想拍照留念呢。”里志有些遗憾。
“此时的季节会不会断流都很难说,水位下降是一定的。此外如果失足落下的话,即便是本地村民也没有营救手段,请您不要靠近。”
不要给我们添加棘手的事,金岛传达来这样的信息,我感受到话里的严肃。
“那么可以的话,能不能给我们一张附近的地图?我们古典部这次跟着千反田同学来到这里,也是有要同时完成的林间课题研究。”
我凑近金岛,眼睛里映照出不容反驳的坚决,两人对视无言。
“好吧,我答应您失礼的要求,不过对应的,也请您遵守不接近万人桥的约定,那座桥已经很久没有使用了。”
他起身将餐具和饭留在这里。
“请在此作等候,万人桥附近的地图由我派人去绘画,因为最近要管理千反田家千金的琐事,明天早上来送饭的时候一并奉上。”
他向我们鞠躬。
“那么,我就不久留了。”
“稍等一下,我还有一个问题。”我叫住金岛。
“之前领我们来这里的大叔,他的妻子是否很严厉呢?”
金岛似乎不明白问题的用意,不过还是回答我。
“是这样没错,俊岩桑的妻子虽然于我恭敬,对自己的丈夫却严格要求。也多亏如此,他的肝病也一直在好转。”
“谢谢您,我没有什么事了。”我欠身致意,旁边里志说谢谢您的山兔肉,可以的话明天请再来一份。
目送金岛消失在降雪中,我关上门,回头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尊如供奉神一般的影子从天而降,盘手等着我的回答是否能满意。
老实回到自己的座位,我老老实实地坦白,“是的,我确实欺骗了万人桥金岛。”
两人并没有太大波动,摩耶花用审视的眼光看我,里志则露出招牌笑容:“奉太郎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我更想知道你通过刚才的提问,你得到了什么答案?”
“之前带我们来的大叔,为什么对我们态度恶劣。”这是方才的问题。
“你说说看。”摩耶花凑过来。
“先说结论。他在来接我们之前处于醉酒状态。”
“那个人——俊岩喜欢酒,肝病大概已经到了严重的程度吧,在之前有多年的饮酒习惯。为了身体健康,他的妻子不得不限制每日酒的总量,可这对于一个嗜酒者远远不够。”
“此时恰逢千反田的来临,「宴中琐事繁忙」金岛这样说。对于俊岩来讲,宴会本是饮酒的时候,他却由于妻子的要求、或者是要挟,被迫来为我们带路。”
“想来位置也是金岛安排好的,刻意绕远到这里,为的也是让他尽量少饮些。可惜他们并没有想到,在宴会开始之前,俊岩就已经偷偷在喝了。”
“哦?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的。”里志饶有兴趣地问。
“俊岩在带路的时候,不停在擦拭自己的手腕,那里有一道明显的伤痕。他本人大概不清楚要引路这件事,所以在此之前,他正偷偷躲起来饮酒,听见妻子进门的声音,惊慌失措地藏起容器,却不小心伤到自己的手腕。”
“那样的伤痕也可能是其他原因造成吧?”摩耶花反驳我。
“的确,所以我只是试着说通这件事,不过身上散发的酒精气息、略带嚼舌的含糊声音以及红肿的眼睛,应该是还沉浸在酒精的快感里吧。此外他的手腕上还残留着一些枯草,我们去他家附近的稻草垛搜索一下,也许能找到藏酒的容器。”
“那明天就去找找看。”摩耶花自然而然地说。你是笨蛋吗,我叹气,示意里志告诉她原因。
“不行摩耶花,我们这次之所以能进来,完全是依托千反田同学的面子,如果做出失礼的行为,千反田同学的面子也挂不住哦?”
摩耶花苦恼地盘手,我端起汤送至嘴边,心里却总觉得另有疑问,可话到嘴前却提不出来。
眼前慢慢浮现千反田的身影,如果是那家伙的话,大概可以一语道破问题所在吧。
不对,折木奉太郎居然在自己寻找问题解决,这一点本身就是问题。意识到这一点的我赶紧低头吃饭,遵循节能原则,我的动作再次被敲门声打断。这次又是谁?
有点恼怒地拉开门,我叹口气。
——是千反田。
雪仍在飘落,女孩独自一人,立于纷飞不休的银屑里,她仿佛置身巨大的雪花玻璃中央,她的长发,盛开在雪花与风的簇拥里。
我看得发呆,此时如果告诉我那个传说是真的,恐怕我也会相信吧?美让人失去理性,此时就在我的眼前绽放。
“晚上好,折木同学。”
露出的鼻尖发红,千反田有些窘迫地笑了一下。
“我可以进去吗?外面真的很冷。”
“是小千!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千反田走进屋子,摩耶花高兴的声音伴随扑上来的动作,会给人添麻烦的。我无奈地裹紧被子,里志朝千反田打招呼,递过来刚刚的热汤。
“不过真亏你能记住来的路呢。”
“路线已经全部记住了。”
似乎是宴会比想象得还要快,拒绝了单独睡在大屋子的想法,千反田执意要来和我们睡在一个房间。想着金岛大概很伤脑筋吧,我看了看千反田身上的行李,为本就不大的房间位置默哀。
“那么……折木同学。”
呼呼,千反田的眼睛仿佛在发光,你是外星人吗?我下意识想要后退,千反田猛地贴近我的脸。
“折木同学,我询问过了,没有呢。”
没有?什么没有?
“寄信人,没有人承认自己是寄信人,我没有找到寄信人呢。”
……她怎么还记得这件事?我听到不知是谁的惨叫,那是我心里名为节能之神的痛苦声音。本想掩埋的事情被眼前这位好奇矿工再次挖掘,我捏住眉间,感到令人不悦的心情。
“千反田同学,先不要让奉太郎思考问题比较好,就在你来之前啊……”
这样这样、那样那样。里志与摩耶花一起把刚才的事,前因后果讲给千反田听,在此期间我赶紧吃完饭,借口去厕所,带着袖珍手电溜出门。
入眼白茫茫一片,地面已经积雪。寒冷能改变人的思考模式趋向,这种说法来源自姐姐。我漫无目的地走过卵石路,在我前方生长着密密麻麻的树林。
那树林之后,就是万人桥。
“你在这里干什么。”
干枯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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