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立花珠彦
三 「万人桥」事件
四 千反田之死
“就是过家家的游戏嘛。”
用折木奉太郎的面庞窃笑道，我站在厚厚的书页纸上，黑色的墨水粘在脚上，湿漉漉地走出来，身后留下脚印一串。
“有失妥当的行为，你能担负风险吗？”
又一个折木奉太郎，带着嫌弃的眼神，手指托了一下眼镜，摊开在手中的书里水流湍急，飞流直下。
“诶，只是一场游戏，能与千反田如此的美人共度是你的荣幸呀！”
啪地打开折扇，眼神妖娆的折木奉太郎不知何时出现，扭曲着化作蔷薇散开，蛤蟆身着御服大把大把挥洒，老式马车倒挂在天空，像是老电影的慢动作镜头。
“不如让我去吧，在下能识得千反田殿下何时发问，为其解决烦恼。”
口含草根发型狂野的折木奉太郎，怀抱已经锈住的武士刀大大咧咧，身披巨大的熊皮，抬头畅饮酒壶的蜂蜜。
如同万花镜一般扩散，越来越多的折木奉太郎加入交流，俨然是折木大会。
我淹没在人群的声势里，听不清自己在喊些什么，做身不由己的事，在这里我是最不像折木奉太郎的人。
把这群人锁在钢铁的牢笼里是最好的选择吧？我这样想，望不到尽头的铁栅栏便横空降落，将除了我以外所有的人关住。
折木奉太郎们挣扎着向外伸出手。
我按住胸口，拉开抽屉似的拿出心形的锁，漂亮的小锁。咔嚓。
现在留下来的空壳，才是折木奉太郎「我」。
我睁开眼睛。风让窗户有节奏地颤动，房间里灰蒙蒙一片，火炉不知何时熄灭了，细小的灰尘漂浮在空气里闪闪发亮。
火炉对面传来女孩们均匀的呼吸声，我侧过头看到里志正蒙头大睡，露出小腿和脚。
唔。摸索枕头下面的手机，凌晨4:50分，这么早醒过来有些少见。做了个光怪离奇的梦，接下来也睡不着了吧，这样想着的我索性等到天明，两眼漫无目的地盯着倾斜的房顶。
……尽管我这样想。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三个人整整齐齐地盯着我的脸。
“糟糕、现在几点了？”
我急忙翻身，8:45分的房间已经备好了食物和行李，只有我的早餐完好如初地摆放好。
“奉太郎，你早上无法卡好时间起床的毛病该忘掉了。”里志笑了又笑。
“真是的，昨天还干劲十足的你马上就泄气了。”摩耶花嘟嘴。
“抱歉，非常抱歉。”
跑到厨房草草洗了把脸，好在早餐送来的是白粥和面包，囫囵吞枣解决了胃的问题，我背起包与等待多时的三人离开房间。
“唯独今天，真希望不要再降雪。”千反田自言自语。
簇拥在拿着地图的千反田周围，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雪中已经有半个小时。里志眯起眼睛，蓬勃的树冠逐渐隆起在头顶，透过枝桠的苍白光线仿佛正宣告天气不会好转。
“大概就是那个吧？”
千反田反复对照地图和信，不确定的手指伸出去。
接近上山的林间小道一分为二，破旧的石像积满昨天的雪，摩耶花上去小心翼翼地拭去，露出一张几乎被磨平的笑面菩萨。
“我看一下。”
里志偏过头看信里的画。
“应该是没错。”
我走上前，当面拨开菩萨头顶的，薄雪细长的白色字迹流露出来，大概是过去年代刻下的某种叙事诗。
“我没记错的话，信上应该画了类似石像的东西，旁边写了看不懂的字符。”
“真的呢，折木同学居然记得吗？”
千反田跑过去检查石像，我退下和里志站在一起，看两个女生相互咬耳朵。
趁这个功夫，里志凑过来低声说话。
“看你胸有成竹的样子，是有什么解决信的计策了吧。”
“计策没有，让她中途折返回来还是有可能的。”
“需要我帮你吗？”
“暂时不用，当做是实现目的的必要途径好了。”
里志笑得意味深长。
“按照信上画的，背对我们居住的房间的屋子，应该是沿右边走没错吧。”千反田仔细核对信，顺手从地上捡起粗长的断枝给我，你是喜欢对战游戏的小孩子吗。
“很有探险的味道，嗯，我很喜欢！”对我的疑问报以灿烂微笑。
“拿着吧奉太郎，山路越往后越难走的，节省一些力气。”面对拍着肩膀安慰我的里志，只好老实接受的我在心里盘算找个机会丢掉。
树林里渐渐没有了路，脚下杂草丛生，逐渐没有人行走过的痕迹。我有些气喘地跟在最后面，简陋的登山杖确实为我提供行走便利，却也几乎无法看作是节约体力的举动。
千反田手里端好指北针，兴致高昂地走在最前方，女生的体力有时真是可怕到异常。
“说起来，如果真有宝藏的话，你们觉得会是什么？”千反田忽然开口道。
最好不要抱有那种希望。
“金币。”
我极简回答。
“宝藏是个很大的概念呐。”里志边想边笑，“奉太郎式的回答。金或银制成的货币，包括大小判金在内，战国三英杰之一的丰臣秀吉曾经规范过大判的规格，贵重金属应当算是宝藏吧。”
“陶器或者更久远的艺术品呢？”摩耶花的视线从比对地图上回来，她负责确保没有走错路。
“陶器的话确实有可能呢，字画在野外应该很难保存下来。我的家里曾经有过一副相当陈旧的画卷，有一年的梅雨季变得软趴趴的，仅仅是抚摸湿漉漉的地方，便被我不小心撕成两截了。”千反田说到这儿吐了吐舌头。
没少被斥责吧。
林间出现一片空缺，没有生长杂草的雪地上留有生火的痕迹，摩耶花啊了一声，小跑到不远外。
“伊原同学发现了什么？”千反田追着摩耶花的脚步而去。
等我和里志姗姗而到，摩耶花摆出有些得意的叉腰动作，手指按在信的涂鸦一角：“你们看，找到第一个点了。”
信上在这里画着不明显的小小x号，我凝视脚下方方正正的雪堆，看上去就像垒砌墙的缩小版。千反田好奇地弯腰，长发几乎垂到雪堆上。
那样东西看上去有点像无名墓碑。
另一边摩耶花和里志头并头，研究信上画的东西，金岛的地图只是画了大概的路线，此时我们脚下没有道路，因此被归类为树林。里志皱起眉毛，我没有插手的意思，和千反田一起去呆看雪堆。
“折木同学，你认为这下面有什么呢？”
“不管是什么，我更倾向不碰这堆雪比较好。”
千反田的眼神瞪过来。
“我跟你说之前看过的漫画有这么一段，探窟家在进行洞穴挖掘时偶尔会挖出死人的遗骨，他们统一保持着祈祷的姿势，这种被叫做祈祷骸骨的遗骨上面，就盖有这样的土堆。”
遗骨一词明显触碰到了千反田的禁区，作为富农家的女儿，对于挖掘遗骨应该有更深的理解。虽然不情不愿，千反田还是收起了好奇心，认真地对雪堆鞠躬。对不起千反田，我在胡诌。
“嗯，我认为到目前为止，我们是没错的。”
里志肯定的声音传进耳朵，“奉太郎你也来看一下。”
接过里志递来的信，我抬头望向天空，树冠在这片空地上方留下巨洞，与信里的画有几分神似。
将信和地图转交给千反田，如果按照信的指引，那么四周应该还有一个与众不懂之所。
信中画种在周围的不同种类的树苗，如今已经长成需要仰视的高木了。
“「环抱四周之树，北方西望之石，无遮蔽自由天」。”
千反田三人怔怔地看过来。
……下意识发出感叹了，我别过头去，无视忽然涌上的羞耻心。
“什么啊，那个节能的奉太郎主动说出春花秋月词，除了国语课以外的罕见奇观嘛！”
最终还是里志憋不住笑意，连千反田都笑起来，几个人笑得东倒西歪，氛围其乐融融。真过分哦。
“如此来看，按照地图接下来要去的方向，就是上坡的拐角路。”
精神抖擞的千反田握紧拳头，不由分说走到第一位。
认真看脚下，山路很容易摔跤。
——啪。
我还没说出来呢。
行走尚未开发的山路时，如果是没有登山经历的新人，请一定配置充足的工具和水，荒野迷路的可怕远远超过想象。
“不必担心折木，除了你，大家都有好好带着指北针。”
摩耶花幸灾乐祸地举起手，里志则露出手表，千反田看看我，腼腆地捂住自己的水壶。
曲解了我想说的本意，不过千反田至少也有听到。若无其事的眼神一触即退，我作体力不支状，停下来大口喘气，“里志，按照地图，下个地点是哪里？”
“唔。”
里志接过信和地图，不住地翻看反复。
“里志？”
“啊，下个地点近在咫尺，我们到那里就休息一下吧。”
里志忽然笑起来，“呀——奉太郎有点逊呢，还不到中午吃饭的时间呐。”
虽然露出笑容，我还是注意到里志眼角旁没有丝毫笑意，这份笑容便有些假笑的成分在里面。我不明白原因。
断崖向远方伸出岩石，硕大的老树被雪压低，不时有枯叶随风飘落。
“就在这里，嗯。”摩耶花查看岩石的形状，此时用她学过漫画的眼睛发挥作用，很快便盖棺定论。
“OK，那么难得的休息时间到了哦，奉太郎。”
面无表情地靠在断层旁，积雪并不能算是障碍，我抬高头活动脖颈，耳旁听到千反田和摩耶花的声音，虽然听不清特定文字，却如清水摩挲一样舒适。
“奉太郎要不要先吃饭比较好？”勤快的里志将便当盒递给我，闭起一只眼睛，“根据地图的信息，我们大概走了一半的路程，虽然还不到中午吃掉也是可以的。”
“她们在讨论什么？”我询问道。
闻言，里志的表情有些为难，勉强露出一个苦笑，“地图的路线指向这座断崖的内部，或许这附近有古人留下的矿道或山洞什么的。”
“那个传说……是地穴吧。”我不由想起前几天里志描述的故事，里志看上去也明白我的所思所想，在这种望眼看去荒无人烟的地方很容易刺激想象。
“别想太多了，还是找找看这附近。”
里志笑得略有勉强，走路的眼神不时撇向地面，这种情绪可不能带进接下来的工作啊。
里志和摩耶花讨论什么，千反田退下一旁，大概是插入不进两人的氛围，拿着地图向我走来，苍白太阳投下微微背影。
等一下。
“千反田，站在原地不要动。”
我制止了千反田继续走来的动作，抬起头眺望三层楼高的断崖。
“折木同学？”
我向她打手势示意过来吧，里志和摩耶花也听到了我的声音一并走来。
我从千反田手里拿走了地图，将信高高举起。
“原来是这样……”
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折木，你找到路线了吗？”摩耶花俯视坐在雪地上的我。
“摩耶花，你认为信里画的是什么。”
我指在信上此处标志，尖锐的线已经被摩耶花证明为断崖，还剩细长的圆圈、杂线与意义不明的涂黑。闻言摩耶花托起下巴：“大概是奇形怪状的岩石吧？我想昨天下过大雪，线索可能被遮盖起来了。”
我摇摇头，“出发点错误，这封信在此时是这样用的。”
说着，我举起遮挡在眼前。
“千反田的影子提醒了我，提供道路所在的范围。”
细长圆圈的轮廓刚好与眼睛大小相似，千反田露出吃惊的表情。透过微弱阳光看向上方断崖，隐藏在老树中的某样东西显得格外突兀，我递回信纸，四处打量称手的棍状物。
“里志来帮忙。”
里志跟随其后，我在树林中寻觅，从雪中抬起一根粗壮的断木，比了比大概的长度。
“怎么帮你？”里志抬着另一端也有些吃力。
“竖起来。”
我向断崖努嘴，抬到接近断崖的地方，两人喊着号子，吃力地将断木细长一端贴在老树的雪丛中，某样东西的金属铮锵声四下扩散。
摩耶花握拳在胸，千反田的眼睛深处光芒闪烁，皆是一副目怔口呆的模样。
我摇晃断木，感觉顶端已经勾到了里面的东西，对里志说将底端紧贴断崖，我对千反田喊道：“到这边来！”
“啊，是！”
千反田忙不迭地发愣，摩耶花急忙拽着她的胳膊跑过来。我向里志点头，两人同时松开扶的手往后退。
断木发出令人心悚的声音，一捧积雪满天挥洒，随缓慢而势不可挡的轰鸣倒下，激起地面雪尘飞舞，又有金属碰撞声从天而降，垂于地面，不绝于耳。
待到尘埃落定，千反田慢慢睁开紧闭的眼睛，喜出望外的表情一览无余。从老树的顶端垂下，由软绳与金属环组合而制的梯子悬挂在断崖上，仿佛在告诉我们应该去的方向。
“下面是征求意见时间，即刻出发还是休息？”
我平淡地陈述。
根本没有询问的必要，里志和摩耶花不知何时已经背好包裹准备出发，千反田陶醉的面庞和手势表达跃跃欲试的心情，倘若真有心田，想必已是鲜花怒放了吧。我叹了口气。
“顺序是里志→摩耶花→千反田，最后是我，她们两个就拜托你拉上去了。”我最后一句话是对里志说的。
“包在我身上！”
至少看着我回答吧？
行囊似乎并不是可以影响里志敏捷的因素，背着包裹轻松翻上去，里志站起来大声赞美上面的风景。
“阿福，拉我一把啊！”
摩耶花紧跟其后，里志伸出手将她拖上断崖，摩耶花扔下包裹，为努力攀爬的千反田鼓劲：“小千，加油！就差一点了！”
千反田吃力地伸出手，攀爬软梯比看上去要难很多，我看着千反田的背影，绑成马尾的长发随动作摇曳，勾勒少女如初春柳条般柔软的曲线。
直到两条腿被里志和摩耶花拽上去，千反田满脸汗水的脸出现在断崖旁，露出道歉似的笑容，我活动一下胳膊上爬。
有些酸痛，上次背着包裹进行远足已经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呢？我爬得有些吃力。
“噢，摩耶花你看那边！”
“什么啊，那不是离咱们很近了吗？早知道如此……”
里志和摩耶花交谈的声音隐约传来。千反田还趴在软梯旁边，举起小小的拳头为我鼓劲：“折木同学，加油，把手给我！”
她的面庞近在咫尺，冬季迎面的寒风抚平尚未擦拭的汗水，本是白皙色的皮肤透着粉红色的色彩。她向我伸出手，仿佛栖息着足以化解冬之日的温度。
这是令我心生罪恶感的手。
没有借助千反田的援助，我爬上断崖时久违感到了运动后的疲惫。
千反田不明白原因，有点失落和疑惑的起身拍打灰尘，摩耶花将地图和信摆在她的面前。
“看那边，阿福手指的方向！小千，我们已经能看到下一个目标了呢！”里志指着远方，摩耶花拖着千反田，走近断崖的边缘。
长发被风托浮，千反田深深吸气，仿佛全天的星星收束在瞳孔深处，豁然洞开的大门将它们挥洒泼墨。
山风吹拂。
天空似灰玉，远山峰峦若在，雪白头在顶、墨绿林聚四周，肆意生长的树木层层叠叠，即便掩盖在雪层之下，依旧挺拔的枝桠指向天空。
唐红色的建筑隐约坐落于群林之间，跨越狭长而幽深的黑色缝隙，古老而平静的气氛扑面而来。
万人桥。那座已经被遗弃不用的桥，曾经连接山丘与村落的唯一道路，此时正在我们的眼前。
“真壮丽啊。”
千反田赞美道。
“按照地图和信封，我们接下来正是要去那里。”里志摊开双手，“诶呀，如果早知如此，我们干嘛要绕这么大的圈子呢？”
“虽然看上去挺近的，最好还是现在就走吧，山路比想象更漫长。”摩耶花伸出手指。
“摩耶花说得对，接下来还有很长一段路，可不能喊累哦，奉太郎。”里志眨了眨眼。
“很长一段？”
没来由地一抖，我看向里志的眼神有些奇怪。
“对呀。”
里志用平淡的声音诉说着，每一个字缓慢而又清晰。
“万人桥之后，还有两个点，才到信的最后呢。”
通往万人桥的林间小径，里志如平常一样和摩耶花交谈，时不时也会与千反田说笑。路途似乎很漫长，甚至让我产生了永远走不到尽头的错觉。伴随这种感觉的，是原因不明的紧张。
太阳隐没在云层中，天空阴沉渐渐有扩大之势，不逊色于我们第一天来时的厚重云层，笼罩天空与万人桥。
终于，千反田仿佛宣告一般的口气传过来，“到了。”
横跨山谷之间，唐红色的孤桥在寒风中微微摇晃，吹过漆黑不见底的山峦裂缝，发出匪夷所思的声音。里志小心翼翼地上前，尝试将脚平放在木板上。
“呜哇！”
刚刚将体重压在上面，万人桥便发出清晰的吱呀声，里志赶忙缩回脚，与摩耶花面面相觑，彼此听到对方喉头的咕噜声。
走近万人桥，我这才发现，这座桥并没有想象里的宽阔，长最多有五十米，大概只能两人并排而行。
“呐……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吧？”摩耶花有点发抖。
“可，这就是返回的路呀。”
“顺着地图回家啦，我是说绕过这座桥，看上去就令人不安。”
“可是要原路返回的话，我们会在深山里过夜。”里志看了一眼手表，“距离17:00还有二十分钟，最快的返回方式就是通过面前的万人桥。”
“这……”摩耶花还想说什么。
我径直从两人身旁走过，踏在万人桥的第一块木板上，雪在脚下咯吱作响，摩耶花吓得脸色惨白。
“我不反对在深山里过夜，但那有特定的时间段，在随时可能会降雪的天气里，我宁愿冒点风险走桥。”我陈述观点，“况且如果这座桥不够结实，也撑不过前几日的大雪。”
说完我不再理会后面阻止的摩耶花，从桥中间尽量保持平衡，一步跟一步的挪动。
“既然如此，摩耶花。”
千反田已经跟在我身后走上桥。里志拍拍摩耶花的肩膀，向她伸出手来，“这样的话，至少能安心些。”
“阿福……”摩耶花擦拭眼角，牵住里志的手。
保持平衡紧紧攥住两边的绳索，我克制住想向下看的冲动，千反田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里志和摩耶花轻声喊步子，保证不会失去平衡。
雪花不知不觉飘落，天空昏暗，积攒了整整一天的雪在此时尽数降落，笼罩我们的视野、前进的方向。咬紧牙关，我坚持继续向前，万人桥家就在对面。
一步、两步……
空气越加寒冷，寒气自口中弥漫，时不时还会轻微摇晃，迫使我停下来等待桥平复，
“千反田同学？为什么停下来了？”身后是里志的声音。
“幸好信没有事。”千反田如释重负的声音，似乎手里的信掉在雪里。
“小千！快些走吧。”摩耶花瑟瑟发抖的声音。
在昏暗的环境里，我隐隐约约看到不远处的桥桩，那样东西驻扎在岸边，让人为之一振。
“前面就要到了。”我言简意赅，传达眼下比抽中一等奖还要好的消息。
当脚底再次触碰到雪地的厚重，我松了口气，转过身鼓励后面跟随的几个人，千反田还有几步的时候向我伸出手。
我自然而然接过那只手，一把将她拉到土地这边，不远处里志和摩耶花的影子逐渐清晰。
无声无息地抚摸袖口，袖珍手电躺在手心里。
里志和摩耶花还差数步才能过桥，千反田走过来后，不知为何还在看信和地图。
心跳骤然加速，我猛地意识到此时的重要性。
“请问您是折木奉太郎同学吗？”
屹立于黄昏覆盖的教学楼中，身着教师服装的女性职员向我微笑。她向我询问的声音偏中性。她的侧颜与千反田有几分相似。
不动声色靠近千反田，我慢慢掏出袖珍手电。
“您不记得我是正常的。话说回来，虽然有听闻2年A班有人姓折木<Oreki>，没想到真是和那个Oreki Tomoe所属相同呢。”
“嗯，我确实有求于您，这不是以教师的身份，而是以我如今的姓氏求助。”
我绷紧身体，脚步逐渐加快。
“确实如您猜测的一般，哎呀不愧是她的弟弟呀，那么现在能否让我听听您的回答呢？”
“真遗憾……本以为您听了这么多，应该会体谅我们的做法呢，失礼了。”
千反田背对我跪坐在地上，我将手指搭在开关。
“如果您有回转之意请联系这个号码吧，距离爱瑠到这里还有五天。再见，折木同学。”
“再见，万人桥阳老师。”
这时千反田回过头，在视线接触的瞬间，千反田脸上满是笑容。
“——折木同学，原来「它」是真的存在吗？”
她忽然站起身来，毫不犹豫的脚步向着面前的深渊迈去，她的长发在我眼前飘过，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拉住她，千反田回头向我笑了一下。
“千反田！？”
她的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后仰倒，我大吃一惊，身体比思考更快做出了选择。
然而太晚了，我趴在深不见底的悬崖，看着她的头发融入黑暗，耳边只有千反田坠落带来的风声。
“奉太郎？”里志慌忙的脚步与声音，他和摩耶花在桥上看到千反田的身形一闪而逝。摩耶花勉强走过桥，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小……千……”
“发生什么了？奉太郎！喂，奉太郎！”
里志攥紧我的肩膀摇晃，从震惊回过神，我清醒过来后急忙甩开他，“你去照顾伊原，我去找人来！”
摩耶花无力地躺在雪地里，里志恨恨地瞪我一眼，急忙去照顾摩耶花。大雪比前几日有之过而无不及。
我带着万人桥的村民回到万人桥旁时摩耶花尚未醒过来，里志背起摩耶花向村里飞奔，我头一次看到他跑得这么快。
“坠落的地方是哪里？”俊岩大叔向我询问。
我指给他们大概的位置，实际所有人都注意到了，积雪里千反田的脚印还留在原地。俊岩带着人下山，他们打算顺着下面的山谷寻找。
我站在原地发愣，一只手从身后拍在我的肩膀上。
“发生了什么？”
是万人桥金岛。不，现在已经可以称呼为万人桥阳老师了。
我猛地揪住她的衣领，脚腕勾倒破坏了她的平衡，阳显然没有反应，我将她摔倒在雪地里，贴在她的耳旁。
“告诉我，那封凤梨味的信的路线，是从哪里来的。”
阳挣扎两下，我加重手里的力气，连我自己都没想到居然能按住一个成年人。
“万人桥门口的菩萨像，我从背后临摹来的。”放弃挣扎的阳说道，“你应该还记得，你来的时候看到过。”
我回忆起刚刚来这里看到的，那座不知名的菩萨像，“就是说，那是一副真的地图？”
“我不清楚，在嫁入万人桥家之前，我姓千反田<Chitanda>。”
“千反田说过自己没有姐姐。”我质问道。
“按照辈分来看，爱瑠比我还要大呢。”阳冷冷地看着我，“你的问题问完了吗。”
我松开手，阳站起身拍拍身上的雪，一言不发地消失在树林中。
夜晚到来的时候，我拖着几个人的包裹，感觉自己就像是登台表演的小丑。
傍晚，我将事情经过尽数转告，回到房间时，整个万人桥村仿佛都埋在雪降落的世界里。
里志坐在火堆旁取暖，摩耶花均匀的呼吸声与火焰噼啪奏响，我推门走进来，坐在里志的对面。
“摩耶花啊，她只是受到惊吓，医生说这样睡一觉就会有好转。”
里志带着疲惫与平静的声音传过来，透过火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奉太郎，千反田同学还没有找到吗？”
“他们去山谷下面寻找千反田了。”
我打开包裹取出中午没吃的午饭，已经凉透的饭团吃，紫菜和饭粒在嘴里没有一点滋味。
话题结束。里志安静地烤火，我安静地进食。
“奉太郎。”
良久，里志的声音飘过来。
“其实你早就知道谁寄来的信吧。”
“嗯。”
“是谁放进千反田背包里的？”
“万人桥阳老师，你可能没听过。”
“巧了，虽然没有见面，据说是从美国视察归来的年轻老师。”
“她就在这里。”
“是金岛桑吗？”
“嗯。”
里志咀嚼食物的声音传过来。
“怎么推理出寄信人就是阳老师这一结果的？”
“春假前一天放学，你和千反田拿着那封信来见我，后来离开教室时，我本意是想去求证。”
“嗯，那时候摩耶花带来了《神山县家谱分目》。”
“她带来那本书时，我就明白千反田已经锁定了目标，所以我离开了教室，在楼梯下面遇到了万人桥阳。”
我咽下饭粒，“她告诉我寄信人的身份。实际上那天下午，她一直在千反田附近徘徊，直到那封信被我打开过。”
“原来如此。”
里志拧开瓶盖的声音，“我从第一次见到金岛时，就对她女扮男装的身份有所怀疑，此外她的指甲里，有书写那封信的金色粉末。”
“用千反田同学的话来讲，我很好奇。于是在到这里的第二天，我和摩耶花对你谎称「我去找千反田同学玩了哦」，偷偷潜入了万人桥正堂。”
“在万人桥金岛的房间，我们轻松找到了用来书写的粉末……不，或者说这里的人都在使用那种东西书写，我们偷走了一瓶。”
里志打开包裹，递给我一个盛满粉末的玻璃瓶。
“混合干果磨制后的墨水，送到化学部的话应该能得出准确的结论。”
我接过玻璃瓶，倒一点轻轻捻动指尖，强烈的果香扑鼻而来。
“里志，果然是你啊。”
火苗照亮了我的脸，抬起头看到里志与我做相同的动作，我凝视他的眼睛。
“修改了路线的人，在信上画了新的标志，这封信本该走到这座桥面前就可以结束的，是你顺着多余的线条，制造了子虚乌有的方向。”
里志缓缓叹气。
“奉太郎，这次的事件，从一开始就有某个人全程参与，他制造了一切的计划，你认为是谁呢？”
我紧紧盯着里志，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的剑向外生长，里志的影子被火焰投射在背后的墙上，看上去张牙舞爪，匪夷所思。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露出悲悯的笑意：“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吧，我都会接受的。”
我深吸一口气，心跳在房间的黑暗里渐复平缓，到最后可以用平常说话的口吻。
“——是我，折木奉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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