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尽头
作者：绯湫
1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大概是在我有记忆之前就一直被教导着，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
“你应该用右手吃饭，坐姿端正，不要发出奇怪的声音！”
“你应该每天晚上睡觉之前对每一个人说一句晚安并且洗个热水澡！”
“你应该学会爱护花朵，珍惜生命，而不是将它们残忍地摘下去送给仅需几年便容姿不在的女孩们！”
我们害怕极了，因为我们曾亲眼见到每一个不遵守他们所制定的规则的人被一群人治服抬走最后再也没有回来。
所幸这里没有什么奇怪的规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我们在这里和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每天优雅地坐在餐桌上看着外边的太阳与飞鸟。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那一年，我们都安稳长大并且都拥有了自己的秘密的那一年。
坐上座位正等着吃饭的我察觉到了气氛有些沉重，就连平时最闹腾而挨了不少骂的孩子都安安静静地坐着。这样的气氛让我的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
“家畜的安宁！”
掷地有声的话语响彻于大得吓人的餐厅，阳光透过琉璃照射进来，在那些高大的身影面前散碎了一地。
“你在说什么呢……”我颤颤巍巍的声音问着，在安静的礼堂显得极其刺耳。
“你今年多大了？”一个人跳上了餐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十……十四……”
“很好，从今天开始你要和我们一起加入反抗，一起逃出这个鬼地方！”
“为什么？这里有和蔼的大人，有香喷喷的米饭，有爱笑的伙伴们，还有舒适的床铺。”
“那自由呢？”
“自由？那是什么？”
站在桌子上的人笑了，周围的人也笑了，看着我的脸如同看着一个白痴。
“等你出去就明白了，外边的世界有着更加和蔼的大人们，有更好吃的食物，有更多亲切的同伴，有更加舒适的床与生活！而且，你可以拥有自由，成为一个优秀的大人而不是一头被饲养的家畜！”
我歪着头看着这些激动不已的孩子们，他们在说什么我无法理解，他们在想什么我无法理解，他们在做什么我无法理解。
但是有一件事我深刻的了解了。
他们疯了，失去了理智，失去了正常的思考。
就凭他们怎么可能从这里出去呢？这里有那么多可怕的人，他们随时都在监视着不听话的孩子们。
我摇了摇头，伸手拿了旁边的一个馒头准备走回去。就在这时，刚才那个站在桌子上的人的头咕噜咕噜地滚到了我的脚边，血溅满了馒头。
我木然地看着这一切，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悲伤或是恐惧。
于是我咬了一口馒头，走向了浴室，为了清洗身上的血迹。
今天的馒头，比以往的更加好吃。
2
自那以后，每一天都有人逃跑，奔向他们所谓的美好，奔向他们所谓的自由。
我呆呆地看着已经被血迹浸染成暗红色的地面，那是逃跑失败的人们的尸体所成就的。
这里的一切都失去了正确，每一天院长的头发都花白几分，苦口婆心地对我们讲述着外界的可怕与恐怖，然后再把那些被杀掉的孩子们的尸体或头颅提到手里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你们不会逃跑的，你们都是乖孩子，对吧？”
是的，我是乖孩子。
从出生以来我的天地就只有这个小小的孤儿院，这里的每个人对我都很好，每个人都那么温柔，只要我不从这里出去，一切都会保持原样。
直到那一天，我在这里关系最亲密的同伴跑了过来。
她睁着她美丽的眼睛，两滴泪水从脸上划过。她和我说她不想再在这里呆上哪怕一秒钟了。
“呐，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了，你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你能来帮我吗？”
我呆然，看着身后空空的床铺，它们在不久之前还有着它们的主人，他们每个人都曾是我的伙伴，只是现在的他们都已经消失了。有的在外边享受着风吹雨打，有的在泥土里享受日晒雨淋。
于是我点了头，或许今晚之后，这个屋子里就再也不会有人居住了吧。
雨夜，我们在雨幕中穿梭着。身后传来大人的怒吼，前方有着耀眼的灯光。
要失败了吧，我叹了口气。没什么值得后悔的，如果以这样的结局停留在这个孤儿院的话其实也挺不错的。墓碑上会不会给我写下我的名字呢？并写着我的死因是为了帮助朋友逃跑，被人传颂而流传千古。
但那也是不可能的，毕竟在这里我们都没有名字，只有一串煞风景的字符。我可不想在墓碑上写下某士兵九五二七战死这种话。
就在我胡思乱想坐以待毙的时候，一声枪响划破了夜空的寂静，一时理解不了情况的我只能木木地看着在我身后追击着我的大人们倒下。
“不许动！警察！”刚刚还在宣泄着火焰的手枪被握在手里，显得威慑力大极了。
我笑了，看着天上不断滴落的雨滴生疼地打在脸上，看着旁边一副劫后余生模样的友人，看着那个曾经陪伴我呆了十四年的孤儿院，我突然有些想哭。
从今天开始，我又变成一个人了。再也不会有乱七八糟的规则，再也不会有乱七八糟的指令，再也不会有乱七八糟的束缚。
我自由了，但这自由来的太过于简单，太过于轻松，让我根本没有我自由了的实感。今后，我又该听从谁的指令呢？
3
“从今天开始，你就在这所人家里居住吧，这家的夫妇二人都非常好，也都非常喜欢小孩子”
“从今天开始，你就在这所学校里上学吧，这是国家公立的学校，有优秀的师生和教育器械”
“从今天开始，你就再也不用为了生存而担惊受怕了，你自由了”
面对着这些突如其来的变化我能回应的也只有一个哦字。随波逐流地从那里逃出，再随波逐流地成为别人的养子，再随波逐流地上学，最后随波逐流地拥有了自由。这样真的好吗？这样真的是对的吗？没有人再来告诉我了吗？
孤独，孤寂，仿若失去了生存的意义。这样的生活哪怕有了自由又能如何？
“但是我觉得你应该这么做，因为我们都是这样的，难道这样的生活你有什么不满吗？”我曾经的伙伴们，挚友们，战友们，在新的家庭里露出一副幸福成了白痴一样的表情看着我，然后问我，最后教导我。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是正确的吧。
既然大家都这么做了，那我这么做也没问题吧。
我在向着天国的院长问询着答案，但是他能回应我的只有拎着头颅眯眼微笑的表情。我的身体不由得一颤，然后赶忙把思绪转回到这边看起来更幸福的世界里。
于是我开始了我的新生活。
这里的每个大人都那么的和蔼可亲，每一粒米饭都比以往更加香甜，每一个伙伴都为了现在幸福的生活笑的更加璀璨，床铺上铺满了柔软的绒毛散发着香气。
“虚伪的繁荣！”
不知又是谁跳起来，站在桌子上，看着逃出来的一众伙伴们说道。
我低下头，这次没有发问。夕阳的余晖照不进房间，在黑暗中，他们可以肆意宣泄他们的一切。
自由，是一个永恒的话题——对于他们来说。
我回想起了那个雨夜，回想起了那个餐厅，回想起了那天看着同伴被杀而无动于衷的我。哪怕时至今日我也没有丝毫的改变——除了环境与身份。既然这样的话，那么什么才是“家畜的安宁”？什么才是“虚伪的繁荣”？
看着在桌子上大喷口水的，在这个虚伪的繁荣的世界里享尽幸福的人，我突然感到一丝可笑
我抬起了手，做出了手枪的手势，对着上面的人轻轻地啪了一下。
于是他崩毁了。
于是自由的感觉充斥了我的内心。
在那之后，没有人再看到过我出现在他们所出现的地方。因为我的脑海里剩下的就只有自由与幸福了，所以只好抱着这份得来不易的幸福。
——成为了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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