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真典》之《错位——灵魂大挪移》
作者:雪黁
(一)
位于第5宇宙第270号星河系9号恒星附近的曙光空间医疗站内有一所全270号星河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著名脑外伤急救中心。
而且,对于第5宇宙270号星河系的全体公民来讲,有着鬼斧神工之力的脑外伤急救医师——风锋,更是这所不凡的急救中心里最不凡的一位大夫。
且不说由他所创下的诸多脑外伤急救记录,仅是从……就连急救中心的院长也把风锋医师动手术时惯常使用的右手称为“天使的右翼”这一点来看,我们就可以了解——他到底是怎么样一位号称“脑外伤急救百科全书”、在短短的五年行医生涯中挽救了不知多少濒死的脑外伤患者的全能医师了。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今天这位著名的脑外伤急救专家却碰上了一件棘手的病例,一位伤患竟然“死”在了他的手术台上!这,不仅是带给风锋医师史无前例的震撼,更是造成了急救中心史无前例的“损失”。
“损失”!为什么这么说呢?这可就得追溯到三天前的那个夜晚了。
(二)
那一天的夜晚,跟前一天的夜晚、前前一天的夜晚……本没有什么不同,医疗站的自动照明系统摸拟出傍晚的时候,风锋医师像往常一样看了看时钟,离开了办公室。
可就在他准备下班回家的这个当口,耳环式通讯器叫了起来,值班的实习医生艾琳要求他火速赶往4号手术室,说是来了一位严重的病患。
当然,风锋医师立刻就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指定地点。
患者是名很清秀的少年,看他一脸的稚气……显然还没有成年。
风锋医师一边听艾琳医生的念着她初步观察所获得的伤情报告,一边俯低身子仔细地观察起来。
患者的眼睛紧闭着,呼吸缓慢,从额头上两个黑幽幽的伤口里流出来的血已经凝固,附着在他苍白的肌肤上殷红可怖。
风锋医师看着看着……眉头便皱了起来,因为他已经发现——那两个小圆豆似的伤口正是激光□□留下的痕迹。
“送他来的人呢?”风锋医师一边轻声地问,一边伸手摸了摸患者的颈动脉,冰冷的触感使他立刻又确定了一件事——这名患者显然已经过了活体冷藏处理,所以他又补充道,“是哪家医院转来的?我要先和他的主治大夫谈谈,然后再考虑到底要不要动手术!”
“不马上手术可以吗?他的生理反应不太理想啊!”艾琳医生紧张地咽着唾沫,怯怯地问。
“不用急!患者已经过活体速冻冷藏处理,应该要先解冻,然后才能手术。送他来的医生呢?”风锋医师冷静地脱下防菌手套,解释完毕之后再次问道。
“这个……”艾琳医生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才歉然回答,“没有医生护送,是个青年人把他送来的。因为患者的伤情看起来……似乎……很严重,我也就没太仔细地询问,对不起!”
“算了!这毕竟是你实习期里初次碰到的急诊,经验不足而已!这个患者其实已预先接受过速冻冷藏处理。你碰碰他吧!全身都是僵硬的,而且体温也太低了不是么?”风锋医师一边讲解着,一边推开手术室的门走了出去。
守在门口的一个高个子青年立刻冲了过来,用力抓住他的双肩,急声问道:“医生,不立即做手术吗?”
“不用急!”风锋医生露出一脸平静的笑容,心内却是颇为震惊的。他敏感地觉查到对方并没有一开口就问:“手术成功了吗?”听口气……似乎很了解这种手术的困难性。
所以,他笑过以后就沉下脸严肃地发问了:“你是患者的什么人?他是怎么受伤的?你懂医术?是谁给他进行急救处理的?”
他连珠炮似的吐词加上一连串的问题好像起到了镇定剂的作用,那青年放开了他,带着一副欲哭无泪的悲哀神情先回答他提的最后一个问题:“是我!是我给他做的活体紧急速冻处理!我们的飞船上一直配备着急救装置!”说到这里,他停顿了片刻,然后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再次开口了,“我是他哥哥,我叫日昌。他是被人谋杀的!是的!当然,我弟弟他还没有丧命。可是,当时他头部中了两枪,我认为只能把他送到这里来才有可能救活他。因为他受伤时,我们离这里尚有几天的路程,不得已,我只好先进行急救处理。呃!因为我们长期探险的原因,救急法多少学了点,只是……没想到竟会是在那种情况之下……用上!”
听完对方的回答,风锋医师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问道:“可以告诉我,你弟弟为什么会被谋杀吗?另外,这种事应该要早点通知警方吧!”
“请放心!我已和宇航巡警队联系过了,就在刚才,他们大约还得过会儿才到得了!”那叫日昌的青年还是先回答风锋医师所提的最后一个问题,然后才又回答第一个。
“不知道这种追溯式的回答方式是不是他的习惯!”风锋医师暗想。
“老实说,我们一家三代人都是考古迷。”日昌接着说道。
“哦!原来是考古学家!难怪潜意识中不自觉地会有这种希望‘时间反演’的习惯。是职业病,很显然!”风锋医师暗中点了点头。
总喜欢从人身上找点什么“病”出来,也是他的职业习惯,按他的说法,这当然也是一种“病”。只不过,像大多数人一样,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祖父和父母在一次意外中不幸去世后,就只剩下我跟弟弟相依为命继续他们未完的研究、发掘。前不久,我们终于成功地找到了‘神的战衣’,那是由传说中一种名叫‘柔金’的稀有金属所制成的盔甲。我们本来是打算平安回到故乡后再展示这件古迹的,因此并没有急着发发新闻——这本是为了安全起见所采取的措施——可不知怎么的,也许长期以来我们一直被人监视吧!反正宝物的事情还是泄露了,我们因而陷于危难之中,唉!”说到这里,日昌长叹一声,那心酸的频率几乎感染到风锋医师的脑波,而使他掉下泪来!
“我们的飞船莫名其妙受到好几次攻击,五天前,月朋,我弟弟他在一次攻击中被射杀了!”说到这里,日昌停了下来,努力整理了一下思绪之后,才又接着讲道,“我拼命……才逃脱来到这里。就是这样,请一定救救他!”
“可是他的伤情很严重!我不想瞒你,他脑部扫描的结果是:大量血肿压迫神经。虽然你进行了速冻急救处理使你弟弟暂时处于假死状态,可要手术必须先解冻。而一旦解冻,那么严重的枪伤……颅压顷刻间就会使脑部毛细血管全部炸裂继而大量出血。然后,等待你弟弟的——不可避免的——仍就是死亡!你自己也很清楚这点的,不是么?他被‘射杀了’!”风锋医师心情沉重地讲述着,老实说……这么棘手的病例……他还从未碰到过呢!
“时间!关键是时间拖太久了!如果没有速冻而是直接手术的话……”风锋医师在心里默想着,却不敢把这句话说给日昌知道,“毕竟,他弟弟遇害时,不可能恰恰就在我身旁,而这种伤情……没有立即要了他的命……已是个奇迹了!”
风锋医师正想着,冷不防日昌又急声问道:“可是,不能在冷冻状态下手术吗?这样子不就可以避免大出血了么?据我所知,很多困难的手术都是在患者速冻假死的状态下完成的,不是吗?”
“本来这类手术在速冻状态下进行是理想且安全的,但是,这种为手术而进行的速冻跟你急救时所用的全身紧急速冻却并非一回事。它要求的……一是局部速冻,二是在开颅的状态下。这样才能避免伤口瘀血。我说过了吧!你弟弟现在……颅内有大量血肿,血凝块覆盖在脑皮层上,不解冻处理……无法清除,硬行剥落的话……一定会伤到脑神经的,明白么?”风锋医师轻轻摇了摇头,顿了顿才放低声音叹道,“当然,这并不是说你的速冻处理有问题。在那种情况下,你也只能那么做,假使换了是我,也只能像你一样地干,而且也绝不会比你做的强多少。如果可能,我也很想救他。不过,老实说,手术成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我不想骗你,你弟弟……恐怕已无法生还了!”
“什么?不可能!他明明还活着,他还没有死。他活着!这里有最好的医生、最好的医疗设备、最好的药物,怎么可能救不了!怎么可能?”日昌终于按捺不住地叫了起来,眼中红丝遍布,可他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如果可能,我也很想救他!”风锋医师重复了一句后尽量轻柔地劝慰着,“老实说,他没有当场死亡全是你的功劳,你已尽力了!当然,如果你坚持手术,我会全力以赴,只是对于结果……请别抱太大希望!”
虽然风锋医师尽量不想再刺激日昌,可是他仍然激动起来,不死心地抓住风锋医师的双肩不住摇晃,大声道:“动手术吧!你可以救他!你不是专家中的专家吗?救他!救他!求你……救救他!”
“请冷静点!因为你弟弟的病况很特殊,我是不能马上手术的!”风锋医师虽然被身材高大的日昌摇得快散了架,却一点也不生气,一点也不着急地建议道,“像这种没把握的手术,我得先请示院长,得他同意了才能进行!另外,我还必须研究一下以确保手术的成功率能提高一点、再高一点!我们肯定会尽力抢救你弟弟的,但现在立刻就动手术是不客观的。我们会再次将他速冻起来,给我们几天时间,你看如何?”
日昌犹豫了一瞬,点头同意了:“你是专家,你说了算!我只想救我弟弟!”
(三)
第二天一早,风锋医师就找到急救中心的院长请示了一番,得到的结果是——院长不同意冒险手术!因为如果手术失败,对于著名的脑外伤急救中心的名誉……无疑是会产生一定不良影响力的。
可是日昌在得知他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将月朋冷藏一年半载甚至更久,直到找出救他的方法为止;二是让他就这样死去——的时候却不甘心,冲到院长办公室许下承诺:如果手术失败,他不追究责任;如果手术成功,他将把那件宝物——“神的战衣”的展示权一次性完全转让给曙光医疗空间站的脑外伤急救中心。
这……无疑是一大诱惑,任何人也无法抗拒。
因此,在医疗站的所有高级主管人员会晤后,手术被批准执行。
风锋医师于是便开始了他有生以来最没有把握,却只准成功不许失败的“做战”。
因为深深明白这次手术的重要性,脑外伤急救中心组织了一个绝对权威的急救小组:除主刀的风锋医师以外,出动的居然还有已多年没有亲临一线的院长、副院长和主任,主治大夫也来了七八个。
可是手术……还是失败了。
当病人由于脑内大出血引起缺氧脑死的时候,风锋医师差一点就晕了过去。
全部的医护人员都傻了眼。
眼看到手的肥鹅又飞上了天,院长的心脏病也差点发作了。
十几个人在手术室里呆站了老半天,也不知是该出去向患者家属报告噩耗……还是该留下来继续抢救——虽然明知已于事无补。
“我说,出去吧!一开始就知道这是毫无希望的手术,患者的家属应该可以体谅的,我们……已经尽力了!”主任抹着微秃额头上的汗珠,疲惫不堪地建议道。
“不行!再试一次!这可是笔不少的手术费呀!我们可以用它增加多少新设备,可以救活多少病人哪!不行!不能就这样认输!办法一定还是有的!”副院长颤抖的声音里明显夹杂着绝望的哭腔,可他还是不肯轻言放弃。
“可是,还能有什么办法?有的话就快说啊!他现在已经完全没有思维,脑波都消失了呀!”主任沙哑的声音急躁地反驳道,显而易见快要失去理智了。要知道,换在平时,要这么跟副院长对持……根本不是他有胆子做得到的事。
“一定有办法,想一想一定会有的!”副院长还是固执地坚持着。
“可是……”主任提高了声音还想说点什么,冷不防地却听院长怒吼了一声:“好了,住口!冷静点!我们先出去告诉患者家属:第一阶段的手术成功了,目前患者还未脱离危险期,需要绝对安静地休养。这样,不让他们两兄弟见面,争取点时间,我们多拖几天,才好另谋主意!”
“呃!好!”已经是六神无主了的副院长跟主任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风锋医师却还是一脸茫然地呆矗在那里,巨大的压力之下,时间对他而言似乎停止了,他有些走神,似乎深陷于绝望的深渊无力自拔,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三位的“讨论”。
“风锋!风锋!你认为呢?”院长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不要介意!一定有办法解决的!”
“嗯!”风锋医师茫然地应了一声,又茫然地望了望患者那血肉模糊的大脑,似乎还没有清醒过来。
院长望见了这一幕,略一思忖又开口了:“风锋,你留下来守着,我希望患者的心脏不要停跳!你不用担心,家属那边由我去应付!”
“嗯!”风锋医生还是茫然地应了一声,仍旧茫然地望着手术台上那红红的血,白白的脑浆。院长说的话他虽然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却似乎完全无法理解其含义。
“记住!这消息谁也不准走漏一丁半点儿,在家属面前表情自然点,知道么?好我们走吧!”院长说完后迟疑了一瞬,吐出一口长气,然后猛地推开门领着众人走出了手术室。
“院长!手术……手术……”守候在手术室门外的日昌飞快地迎上来,嘴唇颤抖着问了半句,就紧张得发不出声音了。
“放心!”院长点点头,用虚假的笑容给予了他想要的答复。
(四)
风锋医师独自一人守着患者已经脑死的身体,全身僵硬地站着,脑袋里有什么嗡嗡地叫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那一遍茫然之中清醒过来。
这时,他才发现手术室里的电话一直响着。
“喂,是我,风锋。”风锋医师笨拙地抓起听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如蚊蚁地开了口。
“风锋!立刻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们有个万全的好方案了。”对方急切地说完就挂掉了。
风锋医师听出来,那正是院长独特的嘶哑嗓音。
“有个万全的好方案了!”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匆匆瞄了一眼维持月朋躯体基本生命的仪器,确认它还在正常工作后,便飞奔了出去。
(五)
两天之后,在院长的精心策划之下,月朋的手术再次进行。
这一次,手术相当成功,月朋奇迹般地复生了。
唯一遗憾的是,手术后的月朋患上了严重的失忆症,不仅忘记了他自己的过去,甚至连他自己的喜好也忘了个干干净净。
现在,他不再热衷于发掘过去,而是醉心于开拓未来——他从一个严谨的求实者变成了一个浪漫的创造者。
可是日昌并不挂心这个,他满心喜悦,只要月朋活着……不就好了么?他是否遗忘了过去,他是否还记得自己,他的个性是否改变都并不影响他是自己唯一的亲人、最爱的弟弟……这个事实,不是么?
月朋也感到很幸福,在强烈的亲情熏陶中没多久……就将自己失忆的不安抛到了九霄云外。
脑外伤急救中心也拿到了他们“应得”的报酬,真可谓是皆大欢喜。
所以,只是偶尔间,风锋医师才会觉得良心不安。
毕竟,把一个因意外而已死去多年的科学天才少年的冷冻大脑移植到月朋的头颅里,并且消除了那个少年对“自我”的所有记忆而以月朋的身份活下去以换取那件“神的战衣”的展示权,不能不说……多少……还是有些卑鄙的。
(六)
“可是,如果那个时候……没有按照院长的方案进行手术……每个人的心情,又会是怎样的呢?”这个问题,风锋医师一直思考到老、困惑到老,仍无法得出结论,无法释怀。
如果是你,会怎样选择呢?
是让欺骗给予所有人快乐,感受到幸福?还是用事实来展示悲哀,证明残酷呢?
如果是你,会怎样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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