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洵陨御
“夜，你做过梦吧。”
哥哥坐在我左侧，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就在我们俩仰望着漫天星河的时候。
“啊？梦？大概……有过吧……”
“肯定有过的，只是你不记得了，人每天晚上会做很多梦，但醒来之后一个都记不得，只在少数情况下会对做过的梦有那么一点点的印象。”
“哦。”
我略显敷衍地回答着哥哥。
“夜，你有什么记忆特别深刻的梦吗？”
“唔……”
我很想说没有，但似乎就这么干脆地回答好像很不负责任，所以我沉默着，在微妙的记忆中寻找哥哥所说的“特别深刻的梦”。
“大概是那个吧，被可怕的东西追着，一直在逃跑的噩梦，好像是第一次在别人家里留宿的时候做的梦吧，好几年前的梦到现在都还记得，一定是非常特别的吧！”
“嗯……噩梦吗……也有可能吧，毕竟夜你还小，对这种极端的恐惧会有深刻印象也不奇怪呢……除了不好的事情呢？有没有什么很幸福的梦？”
“唉？幸（性）福？哥哥你在说什么啊……”
我倾斜了身子，做出了像是嫌弃哥哥一样避开的动作。
“是说那种因为感到开心所以记忆深刻的梦啦！别想歪了！”
“那是什么哟……没有吧……”
我犹豫着，回答的语气也是模棱两可。
“一定有吧！比如说，梦见喜欢的女孩子向自己告白啦、收到了梦寐以求的高达模型啦、还有像是在梦里很痛快的奔跑啦……这种。”
“都没有啊，你不是说梦都会忘掉吗？怎么还会记得那些事情啊。”
“那可真是可怜呢，夜，要是连梦里都没有能让自己感到幸福的事情的话，现实里也不会有的哦。难道说夜对现在的生活很厌恶？”
“也没有……哪有那种讲法，我就算没有那些梦，现实里也一样过得很开心……”
“唔嗯——是呢，夜你被妈妈宠得那么好，当然不会厌恶了，明明都这么大了，还是个男孩子，妈妈还是像把你含在嘴里一样照顾你呢。”
“哪有！不过是因为……”
“因为夜的身体很脆弱啊，如果稍不注意就会坏掉对吧。像夜一样大的孩子，大多数都已经离开了父母生活了哦，要是夜没有这种奇怪的病的话，一定也和那些孩子一样了吧……”
我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同时面颊上开始发烫，所幸是在夜晚，哥哥不会看见我变得通红的脸庞。
“因为夜的缘故，本来该作为父亲角色的那个人跑掉了，除了不值钱的东西和拿不走的东西，那个人全都带走了。”
刚出生的夜，被医生诊断为先天性的免疫障碍，对一般人来说轻微的风寒，对夜来说就是要命的疾病；一旦身体上划破了伤口，几乎一定会导致大面积的皮肤感染并腐烂；要是感染了更为严重的疾病，夜就只有死路一条。
医生断言这个新生的孩子不可能活过一岁，但作为母亲的夜的妈妈完全不信，坚持要抚养这个孩子。那之后，夜经历了数十次要命的创伤、感染，尽管三番五次的求医让夜一次又一次度过的难关，但也因此掏空了家里的全部积蓄，在一个晚上，夜因为重感冒而咳嗽不停的时候，夜的父亲趁着夜色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回来。
“也是因为夜的缘故，妈妈每天一边做着繁重的工作，一边照顾随时会患病的夜，每天只能睡四个小时，吃饭也只有两顿，十多年来也没有买过一件衣服，即使在冬天也只能披上夜的旧衣服勉强将就。为了夜能活下去，妈妈像个机器一样，甚至比机器还要恶劣的，一刻不停地在运转，随时就会崩坏掉。”
在夜出生之前，夜的妈妈有着稳定的工作，家里虽然算不上富裕，但经济上也还算轻松，到了夜出生之后，为了给夜治病花费了大量的钱，而且工作也丢掉了，由于要照顾身体特别虚弱的夜的缘故。父亲离开后，家里失去了收入来源，夜的妈妈为了挣钱，从事着一切能从事的工作，白天去建筑工地，晚上去加工厂房，稍有空闲又要去做搬运工，现在夜的妈妈，除了陪在夜身边的时候，都是在为了挣钱卖命地工作。为了让夜能活命，夜的妈妈几乎不要命。
“而且啊，作为比夜大七岁，刚好勉强能承担责任且必须要承担责任的哥哥，也就是我，也是因为夜的缘故……”
“哥哥！”
我喊了出来，制止了哥哥继续讲下去，原本血压上涨的只不过是脸颊，然而现在，我全身的血液都像是沸腾了一样，在血管里横冲直撞，从心脏里喷涌而出，又从心脏外疯狂涌进。
“夜的病是治不好的，就算是妈妈也几乎就是这么认为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花了那么多的钱都没有能让夜稍微好过一点点，夜一直都在生病和等待生病的两种生活中反复着，妈妈很痛心，我也是……”
“所以啊，在最开始，听到有人说‘这孩子的病是可以治疗的’这种话的时候，不管是我还是妈妈都没有相信，即使那个自称是什么专家的人反复解释，我们都还是不相信。不过仅仅是最开始而已，抱着一点点希冀的人，就算是再怎么不可能的奇迹，最终也会选择相信吧。”
在某一次医学讲座上，妈妈听见了类似夜情况的孩子得到治疗的消息，然后毫不犹豫地就带着夜，以及比夜大七岁的哥哥来到了那个“医学专家”的所在地，向他咨询关于夜的病能不能根治。
“我们要提取和这孩子的活体组织进行培养，进而才能对这孩子进行治疗。”
……
“你听我解释，别那么急着下定论，这种治疗绝对是有效的！”
……
“要是这孩子不能接受开刀手术的话，提取近亲的组织进行培养也是可以的。不不不，你自己的不行，你和这孩子的匹配度还不够。这个也是你的孩子吧？如果是两兄弟的话，应该没问题……”
……
“好的，那么明天就进行手术吧！你孩子的病一定能治好的！放心！放心！”
……
哥哥第二天被带到了那间封闭的房间里，我和妈妈在外面等了一天又一天，然而那个房间的门一直没有打开，刚开始还是不是会有人从那里面出来再进去，直到最后一次穿着白色大褂的人走进去后再没有出来，焦躁到无法忍受的妈妈才撬开了那扇门，看见了躺在那种钢铁平台上，胸腔被剖开，四肢像烂掉的树枝一样耷拉着，脑袋扭曲在一旁，如真正尸体般仰躺着一动不动的哥哥。
……
我双手掩面，泪水顺着指间的缝隙不断流下来。
“我们经常这样坐在一起看星星呢，因为夜不能出去，一直都只能待在家里，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可以做，所以就经常来看星星，一旦坐下来就是很长很长的时间呢，我有时候打了个盹，醒来之后看看夜，你还是那么津津有味地仰望着夜空，对夜来说，那种经历一定就是最幸福的吧。”
我任凭眼睛里的泪水流淌出来，然而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哥哥的说话声流进耳朵里，我不想错过哥哥所说的每一个字，所以才竭力遏制住自己的哭泣声对吧。
“因为这就是夜感到最幸福的时候，所以才会在梦里想要再重复，因为夜最喜欢的夜空和我都会出现在梦境里，所以夜才会在很特别的时候做这场梦。”
“夜，既然在梦里还有能感到幸福的事情，那再现实里也一定有你感到幸福的事情，就算再怎么痛苦、绝望，也一定要幸福的去生活，连带着我没能享受的那份，加倍幸福的生活下去。”
……
我爬起来，冲向厕所，将恶心的粪便大口大口地向脖子里灌，然后反呕出胃里的所有东西，如此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直到整个人清醒过来……
“哥哥……”
我仰望着灰暗的屋顶，仿佛那里有璀璨的星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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